张桓领着一班扈从,垂头丧气地往由拳县走去。一想到王易肆意1ing辱他的样貌,张桓就气得浑身都颤动起来。而他那些奴才平日里骄横惯了,哪受得了如此奇耻大辱,一个个说着要为主公报仇,把王易杀掉。
张桓懊丧地说:“你们哪知道这个王易的厉害!此人的名声我是听说过的,去年四五月份中原大战的时候,他在乱军之中杀贼上百,这种勇武,你们的阴谋秘计能够得逞吗?”
一个奴才阴鸷地笑道:“主公,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王易即使真有夏育孟贲那样的勇武,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会注意身边的情况啊。”
前些年受富春孙氏欺凌时,因他们抬出他们那个少年成名的子弟,张桓屡屡吃了亏。但他虽然暗蓄报复之心,却也没有想过哪日真能行动成功。豪族的实力倘若过于悬殊,那可真得有人的勇气才能行举大事。而张桓平日也搜集各地的豪杰的讯息,王易这样一位被人传得神乎其神的少年,他自然也是知道的。王易一过江就灭了张多数百口,仅凭这一点,江东众多宗贼就不敢招惹他。
这奴才说可以暗刺王易,可何尝就没有可能这王易想要把张桓这一众斩尽杀绝呢!尤其在这黑灯瞎火之时,如果王易起了狠,未尝没有可能冲过来杀人。
转而这么一想,张桓惊惧万分,四周草木的翕动都能让他吓得冷汗直冒。被主人的恐惧情绪感染,张桓的那些家将们也都惊骇莫名,他们紧张地打量着四周围的情况,唯恐那王易重现眼前。
因为恐惧,张桓一行扎入了一个比较陌生的地域,这里森林密布,暗潭隐现,显然是人迹罕至之地。
而王易也确实尾随其后,他们在地上找到了疾行人马留下的足迹,一直追到了一处密林。
这处密林就处于由拳县城的南部,王易往来周围时,常常沿途绘制图纸,或在一些东西上作标记,对这小范围的地理情况还是熟稔于胸的。因此他看到足迹从这处密林隐没时,便知道张桓一众会在由拳县城落脚。
“去由拳县城。”王易对他的手下吩咐道。
伪装服的叶片悉悉簌簌地颤动,猎杀者的身躯完全隐匿在幽森之中。
由拳县城是十分疲敝的,人丁凋零。不过这里也不缺勇猛的壮汉,只是他们大多关在县城的监狱内。那监狱牙楼刁斗互相对峙,兵丁众多,貌似护卫森严,但实际上除了一部分俗吏和兵丁与那些大盗沆瀣一气外,因财政的糜烂,便是不愿犯法的士兵和小吏也不是那么尽心尽责。
次日早晨,待由拳县城鸣锣开市,张桓和他的人便进入了县城,在市场里找到一家酒店落脚。
几个残花败柳一样落在角落里的下等妓女正在鸣琴歌唱,那粗鄙的声音令人不忍卒听。张桓满脸不快,听了这些小曲更是心情烦躁,他粗暴地喝来几个妓女,和一帮奴才们在她们身上肆意揉捏,而那些妓女也陪着笑容满面,竟露不出丝毫不适。
张桓泄了一番,还是决定尽早离开这里,在他看来,短期是不能再出现在海盐了。他决定把事情禀告给他的父亲,请他为自己作主。
王易自然也混入了城中,他一行人全部换上了商贾的服饰。为了谋杀成功,王易还在路途上买下了几辆车舆及物资,一路吆喝着,搜索着张桓一行人的踪迹。
终于行至市场路口时,他一眼看见了张桓那张紧巴巴的脸。王易连忙让徐盛和乐进领着工匠队的兄弟们提高警惕,收紧自己的衣襟。然后一行人装模作样地进入了市场,来到对面一处酒栈停下。
王易让酒栈里待客的闲汉去买些干果炒货之类的零嘴,又随意叫了几个下等妓女“札客”出来唱曲,然后隐没在工匠队的人群之中。
为了预防被张桓认出,王易和工匠队的弟兄穿着打扮都是一样的,他还故意和那些个高的伙计站在一起。
“紧跟着他们,待出了城,找个地方包饺子。”王易走到后头,一路对大家这样说着。但他想了一想,只恨不得立即能手刃张桓于此,于是又走回来传话道:“这样子吧,找到机会,看我的手势就下手,一切见机行事,万勿放松懈怠。”
兴许是受到王易的刺激过于大了,张桓连喝了好几碗酒。只是他酒力不佳,因此几碗酒下肚已经有些醉醺醺的了,脸颊有着两片醒目的酡红。而他那几个奴才根本没什么酒量。陪主人喝酒,有几个人竟然已经扑倒在几案上,几乎是埋头大睡了。
一个挑着扁担,戴着草笠的黢黑汉子从王易等人面前经过。那扁担两端挂着的酒缸端得摇摇晃晃,可他的步伐却极为稳健,连身子也没有寻常挑夫那样有些弓曲。此人身高约莫八尺,肩挑如此重物却如履平地,这就不能不引起人们的注意了,周围的路人多有侧目而视者。
王易便是其中之一,他看着这个汉子坚硬如铁的臂膀攀住扁担,步履沉稳地步入对面的酒店,然后在大厅里叫卖起来。
古时的风俗多有不同后世。中古时,一家酒店通常不会禁止客人从外面带入吃食,或者让人从外面买来吃食。许多酒店也不会禁止外面的小贩来贩售食物。当然,有些金碧辉煌的酒店是禁止的,但对于大多数而言,并没有什么强制性的规定。这一是因物资的贫乏,二是因民风的淳朴。
所以这汉子能在王易对面这家酒店内畅通无阻。那酒店的掌柜指使跑堂去买了一缸酒,另一缸酒就由那汉子自己叫卖。有些路人经过,听见叫卖,就走进来用葫芦舀了酒后离开。
这汉子看着面善,因此虽然高壮,路人也不大惧他。一瓢接一瓢地舀酒,那酒缸里的酒水很快就去了大半。
看似是为了尽早归家,这汉子看见张桓等人吃酒吃得猛烈,便抱着酒缸来到那些人面前,露出一个紧绷着的笑容:“几位客官,买些酒吧,都是家酿的,味道醇着呢。”说着那汉子拿着瓢在里头舀着,出哗哗的声响。
张桓看那汉子个高,却因他喝得醉眼迷离,只觉这汉子与王易多有神似。张桓怒得大喝一声,一脚踢在那酒缸上,那汉子朝后趔趄几步跌倒,酒缸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路人们纷纷驻足,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里的变故。他们只看见那卖酒的汉字低垂着头,草笠深深压下,不能让人瞧见他的面庞。
见汉子笔直着站着,既不去拾酒缸的碎片,也不离开,只是低垂着头,面向张桓。张桓又惊又怒,他破口大骂道:“哪里来的贱贼,还不滚开!”
张桓着装华丽齐整,一看便知是豪族子弟。倘若是寻常人家,为了不惹出灾祸,那么被他们践踏几寸稻田,抢走一些什物也不会计较。但无论是西汉还是东汉,风气都是粗犷奋进的,敢做敢为的豪侠到处都是。
王易觉得这汉子不会善罢甘休,他甚至觉得这汉子会立即冲上去,一拳打在张桓的脸上。
那汉子似是迈过了千百般险阻,向张桓迈出了沉重的一步,就在他徐徐攥紧拳头,出吱吱的声响时,邻席一个装扮十分规矩的年轻人突然站了起来,先是向张桓行了一礼,然后道:“这位兄台何故出此恶言!纵使耍酒疯闹事,也须知国有国法的道理。”
张桓眯着眼睨视着他,冷笑道:“就凭你这个廓脸的小厮,也敢拿我治罪?”话一说完,几个奴才就哈哈地大笑起来,口中极尽1ing辱之言。
那年轻人脸廓较方,看起来仪表堂堂,不想也受到了张桓的戏弄。他脸色大变,却还是极力克制自己,说道:“我是到由拳做事的邻州职吏,虽不能立给你这厮判罪,可我只要到门楼里呼喝一声,立即就会有几个兵子过来抓你!”
张桓起身破口大骂:“我们吴郡的事,也要你个外人管!给我打!”
“冒犯官吏,已经重重违反了律法,我看你们谁敢!”那年轻人厉声喝道。
张桓一拳扪向那年轻人胸膛,却被他闪躲开了。张桓挥着拳追着年轻人,双目红得像条狼犬,嘴里依旧不休:“打得就是你!”
接连几拳,都被那年轻人躲开了。其实汉朝的官吏都有一定乎常人的素质,他们不仅要被训练文书工作,按周期还要习练拳脚弓马。三国时不少豪杰少时都是郡吏县吏出身,他们的成功与做小吏时受到的系统训练还是有一定关系的。
那年轻人一手揪住张桓,张桓借着酒劲挣脱了几下竟也没能挣开。年轻人猛地把张桓扔进酒店大堂附近的一处偏房,侧身几脚把张桓那些个醉醺醺的奴才踢倒。他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至极,显然有一定的勇力。
“今天我李严就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败家的孙子!”李严提起张桓,一拳扪在张桓脸上,给他揍进了偏房里的柴草堆。
张桓和李严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但两人厮打的声音还是从那偏房里传出来。驻足的路人们也不敢接近去看,只是议论了几番后,就叹着气走开了。
卖酒的汉子似乎也恢复了理智,他急忙走进那偏房,对李严说:“算了兄弟,万一给打废了,麻烦可就大了!”
王易却是在听到“李严”二字时就已经猛地站了起来,他急匆匆穿过奔涌的人流,望偏房而来,适巧听见了这话。
李严看了看卖酒的汉子,点点头应道:“唔,你做的也是小本生意,日后还要做买卖的,不好结交像他这样的仇怨。”说完这话,他就转过头对鼻青脸肿躺倒在柴草堆里呻吟的张桓喝道:“我是南阳的职吏李严,字正方,今天这事是你亏理在先,日后你要寻仇,尽管冲我来!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送你去由拳的牢槛里住上几日。”
王易一听果然是南阳的李严李正方,立即激动得跟什么似的。他按捺住心中燃烧的炽火,拱手道:“这位少卿不但勇武过人,更是颇有义气,在下十分佩服!”
李严见王易虽然商贾打扮,可却身材雄壮,气度不凡,心知他必是伪装了自己。李严皱眉道:“大丈夫行事于世,身具五德光明磊落,兄台抬举我,我是不敢领受的。可兄台自己为何隐蔽装束呢?”
“这……”王易料想不到李严竟然这么直言不讳。他突然觉得李严固然后来成了独镇一方的统帅,处理公务就像流水那样顺畅,果断地决定取舍,没有滞留,可却与蜀相诸葛亮有着几近不可调和的矛盾,这恐怕与他鲠直的性格不无关系。
就在王易思索间,那张桓猛地摸出一柄匕,挺起身来向李严刺去。李严眼疾手快,一手已然隔挡在张桓抓着匕的那只手上,可这时王易突然一伸手,还猛道:“少卿小心!”王易素来力大,这一伸手正好搭在了李严的手上,连带着将张桓的手压得弯曲了。那匕就出乎意料地诡异地直直插在了张桓的左胸膛。
张桓不可置信地垂下头,看着伤口渐渐渗出鲜血,接着他浑身都像痉挛一样颤抖起来。
张桓的几个家丁冲进来,待看到自家主公面目狰狞地躺倒在柴草堆上,胸前插着一柄闪亮的匕时,纷纷怪叫起来,拔出随身携带的短刀,要砍死王易几人。
那卖酒的年轻人这时候出人意料地果决,他对王易和李严朗声说道:“此事因我董袭而起,万万不能连累了两位壮士。事已至此,只有用下策应对了。”说时迟,那时快,这卖酒的年轻人也从身上摸出一把匕,他向前连跨数步,迎面对上那些个家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们一一刺倒。
王易听到他自称“董袭”,心里又是一惊。他十分想把对方身世问个清楚,以便知道是不是历史上那个东吴名将董袭,可如今的形势却不允许。这董袭一路杀出,闹得一阵鬼哭狼嚎。张桓的那些家将中了匕,身上几个血洞嗤嗤地朝外冒血,摇摇晃晃地逃出来,却还是被董袭追到,最后被董袭一刀猛地扎在脖颈上。
董袭连那些睡倒在几案边的张桓家丁也不放过,冲过去俯下身来,一刀刀扎在他们胸膛上。
王易和李严追出去时,董袭已经浑身浴血来到了街上,周围的路人都骇得远远闪开。
董袭挥刀逼喝一个迎面而来的商贾,夺了他的坐骑,吆喝一声朝市外奔去。那市的门口两侧有角楼矗立,自然也有许多士兵守卫。只是由拳县城的市场承平已久,有些事也不过是寻衅斗殴罢了,哪里会有今天这样的血案。那些守门的士兵心觉事态不对,操着长戟聚起来。他们看见一个戴着斗笠的壮汉策马朝这奔来,竟来不及作出什么反应,最后是狼狈地躲闪开了,还有两个兵丁被马撞倒在一旁。
王易看那董袭策马驰骋而去,不禁热血沸腾。他见徐盛和乐进等人跳上了大车,神色肃然地等待他下达命令,便知必须接下来就由不得他半分犹豫了,因为街道上的路人们都看见他们也从那偏房走出来,并且身上有溅到的一条条鲜血。
王易一把抓住李严的手,森然道:“此事我等难逃干系,现在只有夺路而逃了。”
李严长叹一口气,惨笑道:“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王易一下跳上大车,又拉上了李严。他拿起车上一面斗笠罩在自己头上,大喝一声:“听得道一声去也啰!”徐盛乐进领着五十个扮成商贾的工匠也怪叫着,朝县城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