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王易便带着原先出时带的那支工匠队。他早晨出,下午就回来了。
南面的四个村落穷得滴答响,廪无存粮,箧无遗缯,王易的人马给他们带去充作见面礼的一车粮食和一群牲畜反而成了救济品。
这些村子人少力弱,也没有什么出众的人材,倒是半大的小子特别多。这些村子依附过来后,王易除了让他们在村中树立报警塔,再派几户人家住在他那里疏通消息,并且腾出人力修整道路外,还叫他们记录人口情况。王易想好好培养这些贫寒子弟。毕竟他的那第一批三百五十名童子今年已经十七岁,再过三年就要加冠了。而王易的事业应该是有一代接着一代的人辅佐,不断传承的。
王易自己也在做着登记的事情。他自己编有一本所谓的《王氏人物志》,随身携带,专门记录各地有名的人物。同时他也在上面记下记忆中的那些出众的历史人物,以备不时之需。
王易的第一次宏观布置,可以说是卓有成效。而他解决掉这个当务之急后,便走马上任了。
正欲出行,却见李严如同木偶人那样没有丝毫表情地在周围走动着,他一会儿看看那在两山间穿梭的吊篮,一会儿盯着骈行的驽马拖动着石磨,一会儿又走到河边聆听那潺潺的水声……总之,短短两日,李严竟已经心性大变了。
这对于王易来说是好事。李严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倘若能归于门下,那是一桩千载难逢的美事。
只是李严是为了暂时躲避灾祸而在他这里住下,与徐盛乐进这些在战火中聚萃到王易身边的人是不同的。
李严有自己的原则,也有自己的抱负,在历史上他与诸葛亮有一段解不开的恩怨。诸葛亮曾以为他的yu望过大,心术不正,将他罢官为民,流放到梓潼郡。但是诸葛亮死后,李严却认为后人没有能有像诸葛亮那样,自己也不会被重新起用,竟也抱病而死。
此时他虽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吏,但从言行举止中已初现峥嵘。
王易在给童子军授课的时候,李严也在旁听。乃至他会在武课上跟随少年们一路小跑。
他总是喃喃自语,在看见王易的时候,也收敛了心性,话不多,可每个字都带着类似谦卑的色彩。
根据地中建起的屋子不日后还要粉刷墙壁。王易的那些工匠向他陈述,说是觉得用白色粉刷墙壁,总是阴气过重。王易也料不到他们有这样的想法,不过当他们提出用淡黄色的漆来粉刷时,王易倒也欣然答应下来。
河岸边已有一列列屋舍,它们被人为地精心码放。而王易的坞堡内的几处重要建筑也已搭建起来。在预备开垦的农田的东南处也造起了五座大粮仓。这些粮仓带有地下室,可贮藏易坏的蔬菜果品,又是盛夏纳凉的好去处。而虽然每座粮仓都分隔数十步,但互相之间都有甬道相通,这样如果生火灾,也可以尽量减少损失。
随行的刘馥就再三对王易说道:“子云,这个李正方可是个不俗的人物啊。”
董昭也富有深意地看着那个李严,说:“我与此人相谈了一夜,他也是个秉持大志的人。他思维敏捷,举止干练,真是少见。”
刘馥向王易挤眉弄眼:“子云何不将他延揽之门下?”
王易微微一笑:“小丑备物,终必亡。我现在不过是个县丞罢了,志气虽然高远,可也要一步一个脚印。”
上任这日,王易身边只有管亥这一员家将,而刘馥和董昭,本就是拖油瓶一样。他其实无须带更多的护卫,因为他已经认识到了县长刘韶的怯懦。况且,在自己的府邸,他可能也可以结交一些暗蓄大志的干吏。
能在一方为吏,其实多少有些本事——不管是靠个人还是靠家族,这点古今皆通。
“啊呀,是王县丞啊。”县衙门口清扫的小吏看到王易,吃惊地叫了出来。
王易颔道:“今日我来上任。”随即他又露出一个笑来:“耽搁了这么多时日,正是我的不是了。”
那小吏素听坊市间流传,以为王易是个暴戾凶猛的杀神,但现在他立即摒弃了这种偏见。
这王易,倒是个彬彬有礼的。那小吏这样想着。
王易一路走进去,周围的小吏都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海盐的胥吏们倒不是蛮横凶恶的,因为海盐承平日久,他们也轻松惯了,平时也扯不下脸皮对乡亲们火,或是摆架子。
他们是喜爱一个和蔼可亲的上官的。王易今天这副姿态与当日进城时所比可谓截然不同,已有些体恤下士,博爱万姓的面貌。胥吏们交头接耳,掩饰不住脸上的欣喜之情。
而直入内堂,却听见刘韶在对几个小吏大雷霆,斥骂的咆哮声震得人耳朵嗡嗡。
那些小吏罩着皮甲,内衬着鲜艳的红色制服,臂上配着醒目的袖标,显然是在传舍服务的专职人员。这些人有的时候也充当侦察兵,用以刺探军情。看他们穿着皮甲,又配着环刀,王易知道他们刚才必然是执行了军事任务。
眼见着县长刘韶和县尉陈烈都在,表情凝重,眉宇间又显出紧张,王易便知海盐县生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竟闹得县长如此动怒啊?”王易问道。
堂内众人似乎很惊异王易的到来。刘韶见到王易,这面目表情立马三百六十度大转变。他强收起怒容,但表情依旧严肃:“在由拳县越狱的严白虎近日来收掠人口,又纠集会稽的大盗周勃,黄龙罗等,拥众已至四五百人。前些时日他们潜入我海盐县境内,于东南袭击了三个村落,如今往更东面去了,却不见踪迹。”
王易看了看跪倒在地上的胥吏,心知原来刘韶是因为侦察不利而呵斥他们。
吴郡盗匪频,但王易想不到这一次的作乱就有这样大的规模。四五百人啊,如果训练有素,再挟裹数千老弱,那也足以跨州连郡了。
此事倒与海盐县生死攸关。王易也担心起他们会不会闯入自己的根据地了。
却听刘韶突然满面堆笑:“我原本正要叫人去郡治所,请太守大人兵救援。现在子云一来,这就不需要了,我们也尽可以就放心了。”
一听这意思是要把自己推到前面冲锋陷阵。自己才刚出现,他们就要把烫手山芋扔给自己,也太无道理了吧!王易差点勃然变色。他按捺住心中的火气,说:“保土安民乃是我们这些县衙里做事的义务,县长德高望重,切不可过于推重了我这么一个小辈。”
刘韶听出王易心头的火气,他怕王易突然飚,便笑着含糊回答了几句,权且应付过去。
蓦地一个悍妇在屏风后詈叫道:“你这王易倒是好大的架子,县长大人让你做事,那是看得起你,你倒还蹬鼻子上脸了!”
不禁是管亥,连刘馥和董昭也气得胡须直颤。场面的气氛急剧冰冻,似乎谁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道晴天霹雳。
见管亥冲上去就要踢倒屏风将那中年妇女揪出来,王易立即制止了他。王易倒是很感兴趣,怎么会有这么一位悍妇口不择言。他笑道:“哲夫成城,哲妇倾城。我们商议大计,还是不要有外人在才好。”
那悍妇气得眼冒金星,堂内众人可以清楚听清楚她因急迫和愤怒而出的吭哧吭哧的捯气声。
王易镇定自若,他笑着问刘韶:“这是哪家的妇人?”
“这……”刘韶的额头竟沁出了冷汗,他拉住王易的袖子,靠近他轻声道:“这秦夫人是本地黄氏的当家的,黄家几个叔伯早死,就是她一手把黄家扶持起来。”
陈烈也小声道:“黄家与官家合伙办盐场,已有几十年的光景了,财大气粗啊。”
“王易,你不过一乳臭未干的小儿,也敢与我这样说话!”
王易凛然道:“我乃本县县丞,本县唯有县长才能节制我。也不知我怎样说错了话?”
“哼,你这狂妄小生,竟是不知死字是怎样写的罢!”
见县长和县尉都噤若寒蝉,再听到这句话,王易的双眸倏忽变了色彩。他扬声道:“这哲妇怎么还不走,要让我叫少吏们给她抬走么?”
那秦夫人立刻就冲上了火气,她破口大骂道:“王易,你能做这个县丞,那是天落烧饼狗造化,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秦夫人一直想把自己的儿子抬到县衙里,叫他做个县丞。谁知从天而降一个王易,夺走了这个位置。对于处心积虑多年的秦夫人来说,深深的挫败感和不公平感让她几乎把所有的愤怒都迁徙到王易身上。
在没有见到王易的时候,秦夫人就已经请巫蛊在家作法,诅咒王易了。
王易不知事情的始末,他说道:“真是满嘴烧柴——劈里啪啦响。老管,把这家伙揪出来。”
刘韶急急拉住王易的袖子:“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黄家蓄丁数百,不可小觑啊。”
王易却早洞悉这秦夫人的心性,她第一句话就怒火三丈不留余地,那自己为何也要留余地呢?王易嘿然说道:“牝鸡司晨,那种危害大家还看不到么?国朝就是因为六个皇后,搞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的。”
管亥踢倒屏风。却见那秦夫人还是规矩地坐在席上。她着装艳丽,纵然皮肤皱紧,刻出道道沟壑,却还是涂脂抹粉。管亥眉头大皱,他如提小鸡般提起秦夫人,将她扔在王易面前。
此时的秦夫人已经吓得蜷缩成一团,畏畏缩缩不敢再看王易了。
惹毛了本地屈一指的豪族,王易此时的感觉其实是如坐针毡的。但是覆水难收,他也毫无办法。
刘韶和陈烈已经震惊了,此时的王易,终于和他们道听途说中的那个王易互相契合。刘馥当日被王易暗逼着圈地的时候,还没觉得王易也可以露出这么狰狞的面容。
王易渐渐恢复了冷静,他拉着刘韶和陈烈坐下,对他们说道:“本县的大事,这样一个女子也能够屏席旁听,可见这黄家的气焰也着实嚣张了些。县长,陈县尉,你们也是听见的了,这秦夫人与我素未谋面,可见我第一句话就是责骂呵斥,倒似仇深似海。抛开其他不论,也可见这秦夫人平时是个暴戾凶横的人。平日里武断乡曲,恐怕就少不了她吧!”
王易所言非虚,这秦夫人在为他们家做事的那些佃农看来,简直就是恶魔般的存在。寅催卯粮、在青黄不接时放高利贷、强买贱买佃农的薄土。稍不如意,还要被他们抽得死去活来。而秦夫人仗着黄家与县官的关系,屡屡压下诉讼,搞得那些悲惨的宾客有理无处申诉,折回来反而又遭一顿毒打。
刘韶和陈烈额头冒汗,若真要追究起来,他们俩是逃不了干系的。他们互相以眼神示意,倘若王易咄咄逼人,要加害到他们头上,那他们也只能出下策了。
王易自是知道贸然轻进的危险,他深知这县长和陈烈都是色厉内荏的,只需保全他们的身家性命,他们也不会跳起来反咬一口。于是王易拍着他们的肩膀笑道:“县长,陈县尉,你们被这泼妇蒙蔽了啊。不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如今大盗流窜,我海盐县岌岌可危,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如果任凭这武断乡曲的黄氏张狂下去,不仅我海盐县城会生灵涂炭,便是两位大人的身家性命,我也不敢作万全保证啊!”
这话说得刘韶和陈烈唯唯诺诺,说得秦夫人浑身战栗。
“子云所言甚是。”陈烈突然落井下石,“依我所知,这贼妇逼良为盗,暗作**之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就依子云所言,先将这黄家尽数抄没,看看与严白虎有没有牵连。”
刘韶见陈烈竟然如此说话,很是吃了一惊,在现秦夫人哀求的目光移过来时,他急忙躲闪开了,默然无语。
“你们这些威风凛凛的大老爷们!平时我给你们的恩惠,你们都抛到脑后了么!”秦夫人大声哭泣,斥责着刘韶和陈烈的无耻。
王易冷然道:“死到临头还在诬蔑抵赖,真是好生大胆。”
刘馥和董昭在王易身后一直默然。王易的果决他们是知道的,但想不到也可以这样狠毒——当然,他们知道王易也是被逼无奈。他们也极度厌恶这个粗鄙不堪的秦夫人。
“墙倒众人推啊……”刘馥深深吸了口气。
其实王易好好整治这些所谓的豪族的**头十分强烈。吴郡宗贼林立,倘若不让她们元气大伤,对事业是毫无帮助的。后来东吴虽然尽享国祚五十九年,乃是魏蜀吴三国中存活时间最长的,但长时间的门阀林立致使东吴几乎完全丧失了跨江反击的能力。东吴统治者的位置也不是很牢固。要不就是暴君当政,要不就是臣下欺凌主上。
只是这黄家不同6张两家,虽然实力也十分雄厚,但其影响力与6张两家相比还是十分有限的。放在王易眼中,就是个该捏的软柿子。
像严白虎这种盗贼,其实比豪族更容易对付一些,毕竟他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诸君,事不宜迟,晚了恐怕这黄氏反扑咬人哪。”王易催促刘韶和陈烈动身。陈烈无法,只得点齐郡国兵一百五十人,收整装备,准备往西北面的黄家坞堡进。
王易蓦地觉得自己的步骤似乎快了一些。想那曹操率领大军将那些豪族的坞堡一个接一个攻破,也是十几年以后的事。当然,闹到要抄没黄家,也确实过于凑巧了。人有的时候只能任凭机遇摆布,随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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