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青石大道的“咯吱咯吱”声,在永和里的宽阔大道上作响。夕阳余晖中,一辆后面跟着四个骑士的双马大车,缓缓往前行进着。
大道两旁的府邸,一家比一家高大气派,门前的石狮一尊比一尊威风雄伟。
周琛坐在车中,透过车窗,正自欣赏街道两旁的各个府邸,马车戛然而止,停在了一座府邸之外。
车窗外的这座府邸,与整条街显得极不搭调,在整条街面无数气派高大的府邸衬托下,显得甚是低矮简陋。
简单朴实的门楼,一对不足半人高的石狮,宽仅能并行两辆马车的槐木黑漆大门,一切都显示出府邸主人的简朴。
周琛不相信的揉了揉眼睛,看清门楼匾额上“杨府”两个大字后,这才确信这就是杨家在洛阳的府邸。
自车上下来后,周琛对一名骑士吩咐一声,这名骑士点点头,跨上马背,快离去,周琛这才带着其余人走向了杨府。一个卫士捧着礼盒,另外两名卫士则去拍门,须臾之后,一个仆人开门走了出来。
周琛自怀中掏出请柬递给对方,这名仆人看过之后,立刻满脸欣喜,客气地道:“原来是周大人,我家主人早已吩咐,若是周大人到了,不用禀报,可以直接进府,大人快请进吧。”
周琛也不好追问,当下跟着这位仆人往府内走去,他的车夫则依旧在外面候着,三名骑士却是被府中的其他仆人领走了。
周琛跨入杨府,却是愈觉得杨府简陋了。院中并无什么气派的花园、假山或者池塘,一入大门,便是一个不太大的小院,小院大道旁种着松柏,院中靠墙处则长着一片竹子,各处地方都布置的极为简单,院中的房屋也是普通的青砖绿瓦房舍,丝毫不像达官贵人的府邸。
周琛正自观看院中景象,一个面白慈和,气质严明的中年人已经迎了上来,正是周琛先前在军中见过的杨彪。
“伯父羞煞侄儿了!”周琛见杨彪亲自出来迎接,忙上前恭敬地行礼。
“公璞也不要见外,快随我进去吧。一家人早想见见你了!”杨彪笑着道。
周琛一听杨彪这话,心中顿感难堪,今天他先到杨家赴宴,若非为了表明他的政治立场,不然是如何也不会主动上杨府的。尤其是他和杨家女子还有婚约关系。如今看来这一道是绕不过去了,杨彪今日必然会将他介绍给杨家其他人。
周琛心中尴尬,口上却忙客气地应道:“琛也盼着能早一日登门拜访,如今终于遂了心愿。”
当下跟在杨彪身后,步入小院前的屋子,却是一间大堂,堂中布置极其简单,与一般耕读传家的普通寒士家门毫无二致。
周琛此刻却不由得动容了,到了这个时代,已经半年多了,不知从多少人口中听过弘农杨氏清白传家,廉洁公正,为天下士人表率!家族无论如何富贵,却始终坚守清白传家的家风。如今由府外到府中,表里如一,简单到显得简陋的布置,也由不得周琛感到钦佩。
想想后世,有几个当官的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全家人都有了出路?又能真正有几个是奉公守法,清廉正直的官吏?
周琛一**及此,举止愈加恭敬,堂中仅亮着五盏油灯,显得甚为昏暗,眼睛适应光线后,他这才看清,堂中上坐着一对老人。左侧的正是杨赐,右面的则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和蔼端庄妇人,看样子应该是杨赐的妻子。老夫人身旁,还站着一个年轻貌美妇人。
周琛心下猜想可能是杨彪夫人,不敢斜视,忙上前向杨赐和两位妇人行礼:“见过大人,两位夫人。”
杨赐六十岁左右,相貌清癯,人显得甚为温和,那看似浑浊的目光,偶尔则会闪现几道精光,周琛之前在光禄勋已经见过这位上司,如今不知该如何称呼老人,只好继续称其大人。
“周琛,今日是家宴,便莫要如此外道。先入座吧。”杨赐见周琛称他大人,显得甚是生分,也不在意,微微点了点头,指了指西边一张长案。
周琛忙恭敬入座,这才注意到两位妇人目光一直盯着他,看得甚为仔细,心下不禁明悟,知道二人八成是替自家孙女、女儿看他。周琛顿时更加不自在了。当下正要寻个话题开口,未料到,这时大堂之外跑进一个十岁左右的总角小童。
小童一进门,向杨赐、杨彪和两个妇人急急行了一礼,便睁着眼睛,踱着步子,缓缓走到周琛面前,肆无忌惮地打量起他来。
周琛正自好奇,这男童是何人,竟然如此大胆,却听杨彪沉声叱喝道:“修儿,平时如何读书的忘了么?怎么对客人如此无礼!”
小童听到杨彪叱喝,睁大眼睛,神情不解,转过身不情愿地回道:“父亲不是说来得不是外人么?”说罢,看着周琛又道:“你就是周琛,我姐姐的未婚夫?”
周琛听到杨彪的呵斥,明白眼前这个长相俊秀可爱的男童就是杨修,听对方这样问他,心中当下一动,后世都说杨修机智聪慧,急才盖世,今日倒是要考验一番,当下微笑看着杨修,反诘道:“小弟,我就是周琛,虽然不是外人,但君子知礼,又何分内外?”
周琛的话用白话来说,就是在问杨修,‘小孩子,我是叫周琛,虽然不是什么外人,但有修养的君子,难道不是在任何时候,对任何人,都应该保持礼仪么?怎么能因人而异呢?’
杨彪、杨赐,两位妇人都未料到周琛会为难杨修,一时都面露惊讶之色,为杨修担心起来。
周琛以为这一下就能将杨修一个十岁孩童为难住,未料到杨修乌亮的眼珠一转,像模像样的对周琛拱手行了一礼,这才站直身子,看着周琛道:“世兄,岂不闻‘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君子知礼,自然当有内外亲疏,亲友仇雠之别!不然依世兄所说,君子有礼,若仇人拔剑而向,世兄也当待之以礼,这岂不是引颈待死么?”
“修儿不可狡辩!过来陪爷爷这里坐。”杨赐听杨修如此回答,不待周琛话,忙呵斥道。
周琛的问题虽然简单,却十分刁钻,一个回答不好,就会被人视作伪君子。杨修年幼,但确实机智,不正面回答周琛问题,反而抓住话中的漏洞,巧妙的转化话题,驳斥周琛,弄得好似周琛说错了一般。
周琛微微一愣,这才回过神来。杨修一个十岁孩童,竟然如此牙尖口利,确实有些乎他的意料,也不能就此和一个孩子去辩论,当下只能笑道:“琛未到洛阳,已闻贤弟过目不忘,辩才无碍,方才一试,果然名不虚传!”
“世兄过誉了。”杨修乖巧地向周琛行了一礼,这才又小跑到杨赐身旁,恭敬的坐了下来。
周琛却是仍有些羡慕的看着杨修,人生下来,便已分了三六九等,杨修就是这其中的个别之一。
一个十一岁的孩童,如此机智成熟,确实不是常人能比。再仔细想想,杨修和周瑜同龄,如今都是虚岁十一。周琛在庐江舒县家中呆了约莫一月,周瑜前后在他身边跟了十多天,其举止言谈,也明显与普通孩童不同,虽不似杨修这般锋芒毕露,但却是温和大度,颇有心胸,显然是另外一个类型的天才儿童。
周琛正自羡慕杨修和周瑜天生不凡,这时却听杨彪道:“公璞到洛阳后,还习惯吧?”
周琛回过神来,忙客气道:“多谢世伯关心,除了不放心家中的母亲外,其他倒是都没有不妥。”
“哦?公璞安顿下来,也可以将令堂接到帝都来。此番任上,想来至少也得两三年,不必担心又会放任外地。”杨彪忙宽慰道。
周琛听杨彪这话,却是心中郁闷,洛阳他可从未想要多呆。一年半载已是他的忍耐极限,如何能呆上两三年?当下忙道:“如今黄巾贼虽然平定,天下盗贼蜂起,地方上山贼匪患为祸,侄儿有心征战沙场,只等有机会便出京剿贼,却也难以稳定下来,家母在老家总比跟着小侄奔波要强。”
“原来如此。”杨彪却是不禁皱了皱眉头。
周琛一边同杨赐、杨彪闲聊,一边心中盘算着,什么时候晚宴开始、结束,他好赶紧去赴何进府上之约,必定已经答应过袁绍,若是失约不去的话,失信于人不说,可是要得罪洛阳官场一半以上的人物,却不是他能承受的。
与杨彪杨赐坐了约莫半个时辰,杨府之中,66续续又来了七八个人,杨彪这才吩咐仆人开宴,宴席就是普通的家宴。菜肴都极为简单,除了有几盘鸡、鸭、鱼的荤菜,其余多是素菜,既没什么烤乳猪、烤全羊等大肉,更无什么上八珍、下八珍等做工精美的高级菜肴。
后来赴宴的人物,也都不是外人,全都是华阴杨家在洛阳任职的族人。杨赐的堂兄后将军杨统、杨赐的堂弟御史中郎杨馥,这二人是亲兄弟,都是杨赐伯父杨牧的儿子,也是如今华阴杨氏嫡宗;剩下还有与杨彪同辈,年龄稍小的侍中杨奇、待御史杨众,议郎杨著、杨君,还有未成年,约莫十七八岁,与杨修同辈的杨亮。
周琛在席间和杨家的老老少少闲聊,这才知晓华阴杨氏家族极为庞大。眼前在朝廷任职的老中青三代,就有近十人。放任地方,任太守、县令的则更是多达二十多人,这些人都是华阴杨氏宗族之人,还不算杨家的门生故吏。
华阴杨氏的先祖,杨赐的祖父杨震,那可是授徒三千多,被称为‘关西孔子’的杨夫子!其门人弟子之多更不用说。还不说杨震历任地方,连任三公,门人故吏不少,其又有五子,五子有不知各有几子……。如此算来,华阴杨氏整个家族。几代人在地方和朝廷任职,积攒下来的人望,实在难以想象。
周琛一**到此,却是心中不觉一紧。他如果没个好理由和杨家退婚,让天下人认同,那光是所有心向杨家人的议论,就能将他先前的所有努力化为乌有,很可能让他日后的路,更加艰难数倍!
周琛正自心中计较得失,这时小杨修则又到了他的身旁,却是在他耳旁小声道:“世兄,借你的脚一用?”
周琛微微一愣,不明白杨修是在说什么,杨修却是皱眉不满地道:“真是个呆子!就是让我量量你的脚!”
“量我的脚做什么?”周琛却还是不懂,忙又问道。
“哎!”杨修这次彻底无语了,也懒得再羞辱周琛的智商,忙道:“自然是有人要给你做鞋,现在明白了么?”
周琛微微一愣,老脸尴尬不已,忙伸出脚任凭杨修去量尺寸,心中却是在暗忖:杨家的大小姐,竟然会做鞋!不会是量了尺寸,让仆人做了糊弄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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