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应昇坐在石千家的厅堂里,满脸的不快。现在真是天下大乱了,一个小小的六品官,竟然敢派人拉着大炮对准县衙,扬言再不放人就要开炮了。虽然不知道李知县到底藏了什么人,可是私自武力威胁地方官,真是胆大包天,不把国家法令放在眼里。这个高建修,仗着自己是制府大人的亲信,真的把广东当作自己后院,想怎么胡来就怎么胡来。
不过看到门口那五门四五百斤重的大炮的黑黝黝的炮口的时候,宋应昇还是有些后怕,万一那些丘八真的不给自己个面子,后果不堪设想。高建修的那些手下,真是如狼似虎,无不是身强体壮的剽悍小伙,列队整齐,长矛鸟铳握在手上,太有气势了,比自己碰到的官兵要强得多。
本来自己被知府大人的委托,到电白县公干,没想到就碰到了这件事情。窝囊的李知县派了几个县衙役出去被打了回来后,就做缩头乌龟吓得哆嗦。自己想到高建修此人虽然蛮横,但是应该也是个忠心报国的人,上次还在广州砍了红毛的脑袋了。所以,宋应昇一咬牙,愿意来到博贺港,跟高建修交涉,了解情况。
“下官高建修,拜见宋大人。敢问元孔先生(宋应昇的字),长庚(宋应星的字)先生可好啊?在下久慕大人和长庚先生,两位的道德文章,建修佩服。今天能见到大人,心满意足了。”高建修经过询问,确认了宋应昇就是宋应星的同母大哥,连忙上来打招呼。
宋应昇正准备向高建修问罪呢,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问候自己和三弟,不由得一愣,对高建修的一些怒气也消了不少。自己跟三弟,兄弟情深。自己共有兄弟四人,自己为庶长兄,二弟为嫡出,三弟与己同母,四弟也是庶出但不同母。虽然自己比长庚大十岁,却是一起读书中秀才中举。现在三弟仕途不顺,已经刚刚从福建汀洲府推官辞职回家了。
“高大人也读过在下兄弟的文章?”宋应昇和蔼的问道,没想到这个赳赳武夫也是个雅人啊。
“建修粗人,也曾读过长庚先生的《天工开物》,对长庚先生那可是佩服得不得了。此书乃造福我大明百姓的奇书,必将流传千古。另外,长庚先生的《野议》十二篇,也是令在下茅塞顿开,见识非凡啊。”《天公开物》是崇祯十年刊印的,高建修去年就派人到南昌去买了几本,回来指导自己的工匠。《野议》是崇祯九年刊印的,是议论时政的,这种著作也能表,说明大明朝廷还真是开放。《野议》在高建修看来,虽然还不错,但也不能说很高明。
谈起了《天公开物》来,高建修滔滔不绝,毕竟自己是详细研读过的。而宋应昇对于弟弟的著作,当然也很熟悉。于是两人就探讨起来了。宋应昇就告诉高建修,为了写这本书,三弟可是跑遍了大江南北,亲自观察。比如,为了把《乃服》篇写好,特地到自己任职的桐乡县考察农民养蚕、缫丝、染色等工序,吃尽了苦头。
由于有一个共同的话题,两人越谈越投机,直到石千把午饭给准备好了。到明朝来,高建修还真没有跟文人好好聊天过,这次却是个意外,虽然对方是个六十三岁的老头子。
虽然是个文人,宋应昇对海外事物也还蛮感兴趣的,还说同乡好友燕老(姜曰广的尊称,字居之,号燕及,他与宋应昇、宋应星兄弟同于万历四十五年中举,所以又是同年)在天启六年的时候出使朝鲜,带回了高丽纸,现在自己都舍不得用呢。对于高建修出身海外很有兴趣。于是高建修又给他讲了讲欧洲的事情,老头听得津津有味。
高建修不知道老宋口中的燕老是谁,但是在天启年间就能出使朝鲜,说明官已经做得不小了。这让自己对老宋刮目相看,象他这种官场中人,同年同乡什么的,是一个非常庞大的网络,一定要好好结交。虽然自己是张镜心的亲信,但亲信跟朋友完全是两回事,总督只不过把自己当作一个比较欣赏的下属罢了,其中还有一些利益关系,自己不可能打入他的交际圈。而朋友就不同了,自己一定要打入宋应昇、宋应星兄弟的交际圈,这样以后自己在官场上也有个说话的人嘛。
果然,老宋有个亲家涂绍煃,现在正在广西做从二品的左布政使,另外还有一些友人都在做官。当然,这不是老宋告诉自己的,而是高建修让陈景宏从他的随从那里花钱买来的信息。
吃完了午饭,宋应昇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高建修就告诉他,这个钟秉坤,乃是博贺港的一个恶霸,欺男霸女,操纵市价,更为嚣张的是,竟然私设海港,私自收税,并且在海上抢劫官船,严重违反了大明律,自己接到博贺乡绅百姓的控诉后才来捉拿他的。
高建修的话,宋应昇自然不相信,毕竟这博贺私港自己也是知道的,存在了百余年了,据说电白县衙就是这博贺私港的保护伞,那个李知县自然也收受了钟秉坤不少好处。至于抢劫官船之类的,怎么可能?他是私商这次钟秉坤之所以逃到县衙,就是要拉李知县当作挡箭牌。但是他没有料到高建修胆大包天,竟然大摇大摆的围攻县衙,简直形同造反。
老宋不相信,高建修马上就把昨晚炮制好的数十名博贺乡绅签名的控诉书交给他。在这控诉书里,钟秉坤简直是禽兽不如,踢寡妇门,刨绝户坟,头顶长胞脚下流脓,坏得不能再坏了,危害四方。当然,有事例作证,时间地点证人都有,这其中半真半假。
宋应昇看了之后,已经被说服了,人证物证都有,全体乡绅都签名,这说明钟秉坤确实是个恶霸,危害博贺。但是,现在高建修公然围攻县衙,这事情要是被捅到朝廷,也是大罪一件啊,这家伙真是愣头青啊。另外,那李知县虽然不是什么好官,但是人家收受钟秉坤的孝敬,那也是常例啊,并不是跟他一起作恶,你现在这样对待人家,也太霸道了。
高建修只要钟秉坤的命,其余人等不在自己的考虑范围内。至于李知县,高建修并不愿意去招惹,但是他收留钟秉坤,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镇夷啊,那钟秉坤是个亡命徒,说不定李知县是被他挟持了,这个可能性很大啊。你可不要胡来,坏了朝廷命官的性命啊。”宋应昇担心道。
不是有可能,肯定是。那钟秉坤还算是个有谋略的人。一般情况下,市舶司的人不敢围攻县衙。即使高建修胆大包天围攻县衙,自己只要把李知县全家当作人质,逃命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不过这难不倒高建修,自己不管李知县的性命就可以了。李知县成为不了人质,运气好的话,可以活下来。运气不好的话,成了烈士还能得到朝廷的抚恤金呢。不过这不能让宋应昇知道,不然他对自己会有看法的。
于是,高建修借尿遁秘密命令手下赶快赶到电白县衙,直接冲进去,不管李知县是否被挟持,只要灭了钟秉坤就行,只要死的,不要活的。
然后,高建修对宋应昇表示愿意去解救李知县,尽快完美的解决此事。于是两人就赶往电白县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