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定定望着他,轻声重复道:“王爷。请给我纸和笔!”
凤绝又是一阵错愕,她,方才还是叫着他的名字,可如今再看她清润的双眸,只余相隔万水千山的淡漠。
他略略低下头,清幽再看不到他的表情。他默默取过身侧她的衣裳,手指紧紧攥住,仿佛手里正攥住一把冰冷的雪,而那凉意正一点点渗透入心中。
突然,他抬眸,一把将她拉近身侧,一件一件替她穿好衣裳,从内衫,到外衣,最后套上了羊毛背心,再套上羊皮窄裙子,最后替她穿好翻边小靴子。他的动作,并不生涩,并不轻柔,却很温柔。他经常,替女子穿衣么?
清幽愣愣看着他替她一一穿戴好,只觉自己仿佛着了魔般无法拒绝。她的脑中,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那名叫做惜惜的女子,被凤绝爱着,也许,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罢。
第一次,她很想知道,究竟惜惜是个怎样的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刺啦”一声,尖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原是凤绝将床侧乳白色的帐幔扯落,撕下了一大块,将清幽的头发与面容皆遮住,只留一双清亮的大眼睛熠熠生辉。
他一把抱起她,便朝门外走去,清幽隔着面纱急急问道:“你去哪?你快放我下来!我不想再连累其他人了。”
凤绝并不理她,径自推开房门,一股深秋的寒凉之意扑面而来。天色阴阴正雨,暗沉得似挂满了满天低垂的铅云。哗哗的雨声激在万千树叶草木之上,冲出湿冷又清新的草木清馨。
他微微蹙眉,低咒道:“如此近冬天气,怎会得此疫症。我不信治不好,我带你去夜都,那里尚有半数从前王庭的御医留守。”他的目光,充满坚定。箫楚如今肯定在去紫竹国的路上,即便找他回来,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顿一顿,他又道:“雨季来临,河水上涨,从夜西镇往夜都的夜渠便能通航,我带你走水路,不消两个时辰便能抵达夜都。你且撑住。”
他抱着她,走过了长长幽暗的走道,经过了原本清幽的房间,又是经过了原本与清幽相邻的房间。
近冬天气,夜都。这六个字不断地冲击着清幽的大脑。再看到自己隔壁那间房,那依旧紧闭的大门时,她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似要从脑中爆发出来一般。
近冬天气,瘟疫,河水上涨,夜渠通航,夜都……
近冬天气,瘟疫,河水上涨,夜渠通航,夜都,新罗国那名诡异男子,七庄相换,轩辕无尘,自然,还有轩辕无邪。
新罗国那名诡异男子会什么来到夜西镇?又为什么带着一个得了瘟疫的人?
而轩辕无邪此人,又怎会轻易同意轩辕无尘以七庄如此要塞来换回自己?如果如此简单,当初又何必要联姻?
无数的点、线,在她脑中交错着,翻搅着。
走廊外,偶然飘入的雨,疏疏落落自屋檐滑落一滴,落至她的脖子里,冰凉地惊醒了她全部的神志。所有的线结在那一刹那间理出了头绪。
她明白了,她突然全都明白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也许新罗国与东宸国早已经联手了,由东宸国让出七庄要塞,那凤秦国势必要分散在东都的兵力。而新罗国则将带有疫症的病人,趁着雨季来临,河水上涨泛滥,而他们的目的必定是将疫症之人投入水源之中,进而使疫症在夜都城中扩散。也许,接下来,再由新罗国出兵攻打夜都,由东宸国攻打东都,而凤秦国则是两头不得兼顾。天下大势,可成一半。
会么?有可能么?
如果真是她想得那样,那家国利益,百姓疾苦,她该如何抉择?
坐等看着瘟疫弥漫整个夜都?看着无数百姓无辜死去?还是说出真相,阻止惨剧的发生?
那一刻,她迷惘了。
凤绝抱着清幽,走出客栈,雨水腾起无数细白的水汽,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
他拉拢她身上的狐裘,覆盖住了她,便朝那漫天漫地的雨中走去。
清幽头抵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声沉沉入耳,隔着衣裳,他的温度暖洋洋传到了她的身上。心中荡起一阵又一阵的巨浪,突然,她的心意在一刹那坚定。
紧紧拽住凤绝的衣领,清幽低声唤道:“凤绝,快回房中!我想起了重要的事,可能关系到夜都的存亡l回房!”
他微愕,一双幽深的眼眸牢牢固定住了她的身影,仿佛有无数复杂之色在流转生波,片刻后才道:“当真?”
清幽望着他,心中惦着无数百姓的生死,坚定地点了点头。
她决定了,即便是要收复疆土,也不能弃百姓危难于不顾。
……
*
四日后,夜都原王庭中。
连续下了六日六夜的大雨,在这日的早上,终于停了。
东方的天色逐渐明亮起来,晨光有着浅蓝的柔和色调,带着露水的潮湿,随着门帘的轻轻撩起一道扑入其中。
清幽正软软靠在了虎皮软塌之上,眸光带着一分涣散,并没有焦距。
陌生的环境,简单却充满了男性的气息,据说这里是凤绝原先在夜都王庭的寝室,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是摆满了各种兽皮、象牙和犀角之类,都是他从小自大的战利品。
似有脚步声踏着绒毯而来,静静地停在了她的身前。
清幽也不抬头,只隔着面纱问道:“怎样,一切都处理好了么?”自那日起,她便一直带着面纱,裹住头发和面容。低垂的眼眸,视线正落在自己本是如葱般的手指上,那里如今都被青斑覆盖,她下意识的将手缩入袖中,不愿去看。
凤绝在她身侧坐下,缓缓道:“一切皆妥。得疫症的那具尸体,已是被焚化。夜西镇与夜都城中的百姓也都发放艾草汤药预防疫症。天气寒冷,御医言此疫症通过水源和血液传播,他们尚未得手,已被我们截下,应当不会有大碍,可惜的是,让那名新罗国人逃了,也没能看清楚他的真面目。”他突然顿了下,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妥,忙道:“你不要担心,我如今已悬赏黄金万两为你求医,天下之大,能人辈出,一定能……”
“嗯!”清幽突然打断了他,漠然点了点头。方才她听到“尸体”二字时,有着片刻的错愕。得疫症那人,她见到时尚有一息之气,不过是抓伤了自己,自己便得了此疫症。如今那人已死,她,恐怕也快了罢,若不是凤绝又替她运内力驱了一次青斑,只怕早已经……
凤绝察觉到她的神色黯淡,轻叹一声,却不知还能说什么,所有的御医皆是束手无策,他已经派人千里加急去追回箫楚,也不知来不来得及。而凝香丸,也颗粒无剩了。
心中,焦躁起来。他默默坐在她的身边,彼此间,无言。
此刻,除了等待,他们谁都无能为力,唯有等……
而这样一坐,便是坐到了日落西山。
余晖如金时,不想却传来了好消息,道是有一名江湖游医,声称能治好此病。
凤绝大喜,立即让人领了进来。
当厚重的门帘撩开的那一刻。
清幽看见了流光溢彩的晚霞,明红,翠黄,紫金,嫣蓝,柔粉,好似一幅潋滟辉煌的织锦,落在了那来人身上。
而所有美丽的霞色,最终都凝成了一抹幽蓝,明亮的刺眼。
他宽大的袖袍被风吹得鼓起,飘扬若三尺碧水。
那人抬头的一瞬间,清幽只觉得心中怦得一跳,竟然是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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