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世雄死后的第二天，这天天气很好。

陆一白没有去青囊阁，也没有进山，而是去了怡红院。

卯时的太阳已经很高了，照得人眼睛疼。可卯时的怡红院还在沉睡之中。

陆一白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上面仅有两个补丁。一个药店的伙计，若是身上的衣服没有补丁，是很难在这条街上生活的。

陆一白兑了很多碎银子，足足有一盆。

陆一白捧了一捧碎银子，装到布囊里面，沉甸甸的。

陆一白又想了想，觉得不妥，重新解开布囊，将里面的碎银子倒出来大半，然后掂了掂，重新抽紧了系绳，揣在怀里。

怡红院的名头响亮绝不是因为“怡红”二字起得好听，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妓院的名字就像店小二的名字，会叫错，但也不会错得离谱。

怡红院之所以很红，是因为这里的头牌。你可以叫错一个妓院的名字，但绝不可以叫错头牌姑娘的名字。

陆一白恰恰不记得这里头牌姑娘的名字，他只知道，这里的头牌姑娘换了很多次，尤其是这两年，至少换了四五个了。

做头牌，得有人捧，若是没有人肯在你身上花银子，你连个屁都不是。

楚岚就是。

楚岚在做头牌之前，遇到一个楚姓的达官贵人，因对了一句“未夜青岚入，先秋白露团”，很得赏识。楚姓达官豪掷万金，为她取名为“楚岚”，说唯有香山居士的新竹二十韵才能配得上她的美。

那时，也仅仅是五六年之前。

那时，一个头牌的寿命还是很长的，楚岚的头牌足足当了有三年多。可是好景不长，楚岚的脾性傲雪凌霜，得罪了权贵，被破了相不说，还在病榻上养了三个月。

一个破了相的烟花女子是很被人忌讳的，就算去做娼也没有人愿意掏钱。就像时疫一样，人人敬而远之。

楚岚也看透了世态炎凉和人情冷暖，决意归隐，可她三年头牌挣来的钱，却不够她三个月养病的花销，不仅如此，她还欠了怡红院两万两银子。

楚岚当然明白这是为什么，若是没有人花大价钱替你赎身，你这辈子就别想踏出怡红院的门槛，除非你死了。

当没有人再愿意给楚岚买药的时候，楚岚就去了青囊阁。虽然她没有银两支付三钱银子的药，陆一白也没有在意，反而每个月给她按时送药。

虽然楚岚被鸨娘安排在后院做苦力，可使好在楚岚做头牌的时候对下人很亲和，而且鸨娘轻易也不到后院来。所以，吴妈对楚岚也并不较真，只不过，一些洗洗涮涮的散杂活计还是要做的。

卯时，楚岚已经在汲水浆洗了，双手被浸泡得泛白。

陆一白在怡红院的后门轻轻叩了两下门，楚岚立刻就知道是陆一白来了，毕竟，在这条街上，除了卖早点的小摊，没有人会起得这么早。

门房的刘老癞翻个身子继续睡懒觉，他似乎知道门外的是谁，也似乎知道谁会去应门，所以丝毫没有理会。

楚岚打开一扇侧门，瞧见陆一白那张憨厚的脸。

陆一白从怀中掏出那包银子递了过去，楚岚连忙用围裙擦干净了手，接了过来。

楚岚的手离开了冷水，略恢复了些血色，通红通红的，但还是能瞧出来这是一双很美丽的手。

“你这银子莫不是偷来的吧？要是偷来的我可不能要。”楚岚的话略一顿，“就算是赌来的也不行。”

“就算我说是偷来的，姐姐也未必会相信，昨日我丑时进山去帮钱掌柜的寻药，恰好遇到了一片长灵芝的宝地，取来一株而已。”

“你若有这运气，应当将银子存起来的，将来会有用处。”

“那片灵芝足够我买几间房，置几亩地的了。可是，我怕我有了银子就会犯懒，只剩下好吃懒做，最后连山都进不去，那下半辈子岂不是要讨饭去了。”

“要你嘴贫，难道你不怕别人也发现了那片灵芝，把你的美梦抢了去？”

“这山里面的路复杂得很，没有比我更熟的，也没有比我腿脚更快的，一般的人根本就找不到那里。再说了，谁也不会犯傻把那些灵芝一次采光，多了反而卖不到好价钱。”

“我这里有些散碎银子就能应付吴妈，若是多了，反而会胀了吴妈的胃口，这多下的，姐姐就帮你存着，将来给你说媳妇用。”

楚岚说什么就是什么，陆一白很少反对。

远处传来马蹄声，是很多匹马。

马蹄铁敲打着青石板，很响，足足传出去三里地。

楚岚道：“肯定又是官家的人，不知道哪里出了什么事情。”

一个在逆境中的人，总是有着非凡的洞察能力。虽然陆一白能想到这一点，但还是多多少少有点吃惊。

的确，能成队骑马招摇过街的人并不多，况且还在卯时。

或许是马蹄的声音太响，又或者是怡红院还有采办用品的事宜，怡红院里面的一间屋子里面传来吴妈的声音，还伴随着撑打窗栏的声响。

门房的刘老癞立刻就咳嗽起来。

刘老癞最爱睡觉，而且睡着了打雷的声响都惊不醒。可唯独吴妈的脚步声是刘老癞的克星，就算吴妈踮着脚尖，刘老癞也能听见。

楚岚匆匆关了后门，然后在刘老癞的门帘里面放下一小块碎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