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婉这样说,就是在四莲的面前郑重的引荐自己的陪房婢女。一则是给莲儿撑腰,二则也是给他们脸面。他们是蒋永明吩咐了送给杜婉的,往后就是侯府的人,自然不会指望做够了年龄放出府去,怕是一辈子要在侯府终老的,况且莲儿也不是个生事的人,平日极为勤劳肯干,存在感也弱,并不让人生厌。是以冰莲几人都与杜婉客气了一番。
如此一番闲聊,将婢女们的关系拉近不少。杜婉的心情也很愉悦。
她也看透了,这偌大的侯府不是她的家,小小的沁园才是她与陈岳林家,院子里的人如今都是她的家人,家人和睦起来,日子过的才能舒心。这园子里除了莲儿,其余都是蒋永明选来的,如四莲彼此也都是熟悉的,莲儿与他们难免隔着一层。她与莲儿虽然不甚熟悉,可莲儿是个老实人,又得陈岳林的信任,杜婉自然愿意抬举她一些。
正说话,廊下就有小丫头回道:“夫人,世子爷赢了。”
杜婉忙起身,带着婢女去了侧间。
陈岳林斜靠着迎枕,疲惫含笑。
风毅发型都有些抓乱了,瞪着棋盘一副不甘心的模样。
杜婉到陈岳林身畔侧身坐下,拉着他的手诊脉,“今日允许你下了两盘,你也疲惫了,明日、后日都不准下棋了,休息两日。”
诊脉时碰触陈岳林的手腕,在他的注视下,杜婉还觉陌生不自在,然而命令他休息的话却自然而然说出口。
陈岳林反握了她的手不肯放开。
杜婉的手被骤然握住,只觉他的大手骨节分明还略有些冷,握着她的力道不是很大,却也不容她挣脱。若是现在与他挣吧起来,怕叫那边的风毅瞧出端倪来笑话,是以就只能淡定的坐正,利用衣角和袍袖遮掩住他的动作。
风毅这会子其实也顾不上二人的小动作,想不到自己辛苦研究了这么一段日子,再度见面他还是输了:“你不是一直病着吗,怎么棋艺又见涨了?”
“正因一直病着,旁的事情都做不了,所以一直研究棋谱,有时候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为了消磨时间就在脑海里自己与自己对弈。”陈岳林微笑着,声音低沉中透着沙哑,慢条斯理的话让人听了心里熨帖的很。“三弟每日练功就用去那么多时间,又习文又要学棋,棋艺能够如此精进,已是愚兄望尘莫及了。”
风毅果真就平衡了不少,点头道:“你说的也是,人的时间与精力都有限,专注做一件事是比杂学杂收要钻研的多了。”
“正是如此。”
杜婉还是第一次见陈岳林好生与人闲聊,暗想原来这个人若是好生说话,其实也是能让人如沐春风的。只是平日里他病的时候多,又瘦的面目扭曲的,让人不自禁的就觉得他阴森不好亲近。也亏得蒋永明和风毅两个都是奇人,也不会计较那么多。
“世子乏累了,这就小憩片刻吧。”杜婉劝他休息。
风毅闻言起身道:“我也累了,歇会儿去。”下了地理了理袍子,也不与杜婉打招呼就走了。
“他就是那样的脾气,婉儿不要介意。”
杜婉侧脸看向他。他的眼中含着温柔的光,让人忽略掉他凹陷走形的脸,“我哪里会介意?瞧得出风公子是个不拘小节之人。我起初对他还有些拘谨,现在确实没有这样感觉了。”
“那就好。你当他是我的弟弟那般对待即可。不必太外道。”
杜婉点头。
说话间,婢女已将棋盘和紫檀木的小方桌撤了,罗汉床上空了出来。杜婉就撤走陈岳林背后的迎枕,去取了百子千孙的枕头来给他枕着:“你就在这里睡一会儿,我去给你预备一些好克化的来。”
陈岳林点头,又抓了她的手握了握,“辛苦你了。”
红霞爬上面颊,杜婉抿着嫣唇摇摇头,逃也似的出去了。谁说重病之人脾气就古怪冷漠的?就自一开始的阴森之感都是幻觉!杜婉现在觉得自家夫君分明就是个谦谦如玉的君子。当然,忽略他的脸。
杜婉在厨房预备鱼肉粥时候就想,她不但要恢复他的身体,还要将他的脸也保养好,因为她现在很想看看陈岳林真正应该是什么模样。
而杜婉在小厨房中忙碌时,屋内留下照顾陈岳林的问莲就到了罗汉床前行礼,“世子。”
陈岳林面朝内侧躺着,闻言睁眼,清冷的说出一个字:“说。”
“夫人吩咐了我们轮流去监视金香园与锦绣园的动静,今日得知……”问莲将连驰被正妻追打的事言简意赅的说明,又道:“当时玉莲提议夫人将这件事暗地里宣传开来,夫人拒绝了。”
陈岳林眨了眨眼,淡淡道:“怎么说?”
“夫人说,那毕竟是您的父母,闹开来怕您不喜欢。”
问莲回了话就垂首立在地当间儿,之能听见外间墙角摆放的西洋坐钟发出嘀嗒嘀嗒的摆声。
约莫着是听了十来声,才听陈岳林淡淡道:“问莲,你可知错?”
问莲一愣,扑通跪下了,额头上迅速冒了一层汗,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往后,夫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问莲的脸一瞬间犹如火烧,当即慌张的跪下叩头道:“世子息怒,婢子知错了。”
陈岳林是在告诉她,不要自作聪明的以为背地里监视了世子夫人的举动就是在讨好世子。因为在世子心目中,夫人的地位更加要紧,她做的事情不论对错,他都能包容。
问莲紧张的身上发抖,来之前蒋永明就已经给他们都讲的清楚,陈岳林此人心冷手黑,真正是个谋算无双翻脸不认人的主儿,脾气又十分的古怪冷淡,他们若是服侍的好了尚且罢了,若是服侍不好丢了小命儿到时候就是他都救不了他们。
正因知道这个,问莲才想在陈岳林面前表现的。谁知却打错了主意。
“去吧。”陈岳林又闭上眼:“我记得你擅长厨艺。”
“是,婢子这就去厨房帮夫人打下手,婢子告退。”问莲叩头,恭恭敬敬的退下。
到了廊下被傍晚的凉风一吹,问莲才发现自个儿里衣都被冷汗湿透了。
其余三人原本是在廊下守着的,见状围上来。问莲只摇了摇头,道:“我去厨房帮帮夫人,你们守着世子。”
他们经过特殊训练,都是玲珑心肝,一下子都明陈了,看向小厨房的眼神就有些肃然起敬。
看来世子夫人在世子心目中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
老太君的锦绣园这会儿已经乱成一锅粥。江氏鬓发散乱的跪在地上,抽抽噎噎的哭的极为伤心。
连驰则是跪在远处紧挨着集锦槅子,衣角和袖子被剪刀绞出两道口子,还有一剪子戳破了他的胳膊,留了几滴血。他原本就是与琴儿行好事时中途被打断的,本就仓促,如今又被追着跑,衣裳头发都乱了,竟比狼狈不堪还不如。
老太君盘膝坐在临窗放置的三围罗汉床上,手中的翡翠佛珠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淡淡的含笑道:“你们夫妻俩,都是快抱孙子的人了,如今还如此闹腾,也不怕叫小辈儿们知道了笑话。江氏,你做婆婆的难道不想在儿媳面前立身?”
江氏抽噎着:“娘教训的是。可是侯爷也太过分了,竟将那小浪蹄子领去上房。这么多年,我为了咱们家里一直忍耐着,那秘密咬死了不说,我心里的苦楚想必娘是知道的。侯爷在外头拈花惹草也就罢了,只要不将人带到我跟前来我也忍耐了。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觊觎杜氏,还将琴儿那丫头收用后放在我屋里去行那等下做事。求娘给儿媳讨个公道。”
她抽抽泣泣声泪俱下所言,当真一句句都戳在老太君与连驰的心窝子上。
当年那件事,也的确是他们对不住江氏。
可是对不住江氏的同时难道他们没有损失?为了保守秘密保住陈家的富贵,这件事竟然被江氏拿来说嘴了这么多年。
尤其是他还当着老太君的面说起他觊觎杜氏的事儿了。
连驰怒极就要开口反驳,却在开口前被老太君一个瞪眼止住了话头。
“侯爷也少说两句吧。还不去外院书房里反省反省!”
眼见着老太君都这样,连驰再大的气都不敢生了,赶紧磕头道:“娘息怒,儿子这就去反省。”
“快滚出去。别在我这里碍眼。”老太君起身下地,三寸金莲趿拉着茶金色的绣花鞋,手持佛珠到了江氏跟前双手拉起她:“好孩子,娘知道是苦了你。叫那畜生自己反省去,你可不许再哭了。这种事传开来叫人知道了笑话不说,万一让朝堂中政敌抓了侯爷的把柄,到时候你且看你哭不哭?”
江氏也知道老太君说的对,这么一说却觉得更委屈了。
“可是他就这样下去,我怕早晚会惹出事儿来。您也看到了,那新进门的杜氏不是个省油的灯。侯爷一心不顾伦常想将她弄到手,还不早晚要酿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