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儿今日学会了认字。”
厚实的黄色棉袄里裹着一位粉雕玉琢的娃娃。小白钰咿咿呀呀地捏着小拳头,在女人的怀里像一簇软棉,雪白粉嫩的模样逗得她露出温柔款款的笑来。
这是位衣着朴素面貌秀美的女人。她和怀里的粉团儿长着相似的高挺秀气的鼻,湿润的杏眼和纤长的睫毛,看着便知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母子。她穿着颜色过时的衣服,却难掩周身华贵之气,举止之间都带着大家闺秀的翩翩温柔:“今天学会了什么,快给爹爹说?”
书生模样的男子卸了肩头的竹篓,草草拢着没卖完的字画,欣喜地回应道:“钰儿学会了什么?是娘亲还是爹爹?”
女子憋出一抹笑来。未等她回答,男子便凑过去,低头用鼻子蹭了蹭白钰小小的额头,那上面绑着一根红色的额带,绣着吉祥如意的云纹小虎,憨态可掬的模样。
“呵,没想到堂堂状元郎,绝代白卿相,一回到家连外衫都只脱一半就去逗儿子,到了明天这拖地上的衣服你就自己洗,休想再劳烦我。”
“好婳昭,口下留情。”男子恋恋不舍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耳朵,笑得清秀的眉眼都完成了月牙:“钰儿如此早慧,一定是随了夫人的冰雪聪明才学八斗,以后定会大有作为。所以敢问劳苦功高鼎鼎聪颖的夫人,儿子今天认了什么字?”
“他今天指着你昨晚留着的一卷诗。”女子声音清亮,字字清晰:“‘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这句诗里,他识得‘情’字。”
霜河被怀里的人挣醒,一双明亮的眸子带着一丝惺忪的睡衣,迷茫地望着眼前蒙亮的天。
夜晚并没有想象中的难熬,有了白钰的风屏,山间的冷气雨水都被隔绝在外,两人把外衫铺在地上,草草凑合一夜。但山间虫鸣鸟语,悉索不停,霜河过了很久才勉强入睡。如今被白钰弄醒,身体还有些未曾解乏的松软无力。
白钰并未醒来,他睡得微微歪着脑袋呼吸均匀。
他长得好看,闭上眼睛的时候,没有丝毫倦容,更像是沉睡的美人。他的美总是变化多端的,在日头最盛的白天,白衣少年束着干净利索的发,看起来风度翩翩清俊异常,如湖里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君子莲;到了晚上天幕一暗,在烛火下他散了发,穿着寝衣,眉眼被烛光拉的狭长,看起来又似乎多了几分阴柔和柔软,像是暗夜里绽放的妖姬,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令人心绪紊乱。
突然间,他的呼吸又急促起来,宛如那日被黑暗惊到的夜晚。他放在胸前的手动了动,五指宛如想要挣扎着抓到什么似的微微抬起,又似碰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慢慢蜷缩回去。
鬼使神差般的,霜河轻轻把手握了上去,与他掌心相贴。感受到热度白钰的眼皮动了动,舒出一缕气来,口中极轻极淡地喊了一句“娘。”
她虽已及笄,但一未成婚二未有孕,何曾担得起这声软软的“娘”?霜河目光复杂地伸手戳了戳他的脸,却被他像是小狗一样,用脸颊在她的指尖轻轻蹭了蹭,无意识地抖了抖像小蒲扇一般的睫毛。
心顿时软的一塌糊涂。
……
不出霜河所料,融盛搬来的救兵在正午的时候赶到。山路崎岖复杂,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他下山又上山,一定是费了不少功夫。直到星木长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这才心里暗惊——这究竟是多大的事,才让星木这个根基一般除了岛会便神龙不见首尾的人出场?
“你这小郎君好生厉害,弄出来这么隐秘的屏障,就连我也找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得知你俩的具体位置所在。”她一身红衣,发丝未束皆散在肩头,若不是眸子里滚动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这幅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模样,还真是让人有些害怕。
“长老说笑了,只是为了免受风吹雨打之苦,使出的雕虫小计而已。”白钰也未隐瞒自己的法术,大方承认。星木勾了勾唇,手中的烟斗轻轻抖了抖,飘出一缕袅袅轻烟来。“到底是谁在说笑,你我都清楚。但今天不与你纠缠这个。”
她没再耽搁,拔下簪子,那根簪子长出一根粗壮的藤曼,顺着她的手臂向下爬行,匍匐至霜河二人面前。白钰扯了扯藤曼,确定很结实后,他走到霜河面前,把藤曼递到了她手里。
“你先上。不要怕,若是不小心跌下来,就栽我身上。”
这句话他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十成十。霜河条件反射地看了眼断崖上的众人,除了星木、融盛以外,还有不少昔日点头之交的无关人等,无一不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注视着二人。
她伸手握住粗糙的藤曼,回应道:“好。”
白钰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满足的笑来。
星木长老的到来让危机迎刃而解,两人被救上来后,立刻被送到了青玺那边诊治,除了白钰肩膀处的一些皮外擦伤外,两个人都安然无恙。
白钰被青玺带走上药,霜河被融盛带着向一行人道谢。星木长老一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风情万种地翘着二郎腿,坐在书斋里,虽一言不发却仍能在一群人里一眼认出她来。霜河走到她面前,行礼道谢,却听到她一声轻笑,用只有二人听到的声音说道:“方才,我给你的小郎君使了个障眼法。”
霜河蓦地抬头,冷静地和她对视,一言不发。
“没想到,他一眼便看出来了,还用手轻轻一挥,我那障眼法就破了,好像是他口中的雕虫小技似的。”她抽了口烟,红唇里滚出了迷蒙的乳白色的烟雾,“这个岛上,能破我的障眼法的人,除了他估计还没生出来。”
她唇角的笑意渐深,狭长的眼眸里逐渐涌起风暴一般暴戾的情绪。霜河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平静,声音生硬道:“卜婆那日占卜,虽卜出他为天煞孤星之命格,但于岛并未有任何凶象。”
“呵,那是你以为。”
星木眯了眯眼睛,一扫方才懒惰的姿态,从卧榻上支身捏住她尖巧的下巴,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之前是我疏忽了,没意识到我们的温柔寡情的冷美人儿,竟然对一个重伤在身谜底重重的男人,情根深种。”
说罢,她一扬手,霜河一声惊呼,身子竟一个趔趄,双手不得不扶住身边的竹子。
星木方才那一扬手,用了一成内力,定是对自己动了肝火。霜河不顾自己下巴的疼痛,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却发现星木早就起身离开,只留下红衣窈窕的背影。
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背后早就被冷汗浸透。
作为曾经被选中的优秀弟子,她和融盛的修习一直是星木亲历亲为,曾经朝夕相处数载,她此刻妖娆却冰冷的笑意暗示着什么,霜河再清楚不过。
那是她起了杀心的表情。
……
融盛送走了一行人,带着疲惫之色回到青玺的医馆门前。他昨晚带着两个悲痛欲绝的坏消息下山:一个是融仪坠崖在先,一个是霜河和白钰跌下悬崖生死未卜在后。三个人似乎都凶多吉少。
可怜的岛主不得不连夜召开长老,还未来得及沉湎于丧亲之痛,便不得不打起精神商易对策,暂时封锁岛内消息。
身为融盛的爹,融庭的性子和一向潇洒热心的儿子不同,他当岛主当的太久,身为制衡三位长老的棋子,早就养成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和事佬性子。一旦出事,总想着大局为重,安稳为先,因此左右受了不少窝囊气,养成了老好人的脾气,除了自己的儿子,他跟谁都能合得来。
至于,他亲儿子融盛为什么和他关系不好,众人并不知晓。只知道这个只有长得跟老爹像的儿子,虽相貌品行样样出众,为人也随和热心肠,却单单和岛主之间有着若有若无的间隙,不如其他父子之间那么亲密无间罢了。
想到这里,融盛的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眸子里闪过一丝寒意。
“你还没回去?”
他抬头,发现了正端着盆的霜河,里面有一些沾了血的布帛,浸着水。
“等你呗。”
霜河好笑地摇摇头:“今年辛苦你了,早点回去休息休息。明天还有的你忙。”
她指的是融仪的问题。这位公子哥生死未卜,明日肯定要继续找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筹备下葬礼,也颇费精力。因此,他今日好不容易结束了工作,本该好好休息的,为什么撑着一张苍白的倦容,在这里孤零零地站着?
融盛勾起唇角,眸子里的冰冷之间温柔起来:“不要小瞧盛哥,我身体好着呢,倒是屋里头那个弱公子受了不少伤。你手里拿的可是他的东西?”
霜河点点头,却忍不住辩解道:“白钰是为了救我受的伤。”
“所以,这就是你这么晚还不回去的原因?”
“什么?”
她睁大了乌黑的眼睛,一副震惊的模样,让他心里的无名火腾地烧了起来。
莫名其妙的话也说出口了:“所以你就这么心疼他?”
霜河拧紧了眉头,突然迈开了步子从他身边离开。融盛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硬生生地拦住了她的脚步:“这是他的衣服吧?你还没好好静养,就为他如此操劳,为何不珍惜下自己的身体?”
“盛公子,你逾距了。”她抬头,声音冷静平淡,眸子里却闪过几分恼怒。
心头钝痛,融盛无声勾了勾唇角,却是怒极反笑。
“好,好一个逾距。”他索性大步一迈,贴近她的身子,趁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低头凑过去,狠狠咬住她的嘴唇。
“你就当我是疯了,才会心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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