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马车里,吐谷浑大世王的世子世略勤叠腿端坐,他的怀中,半拥着一名身着精致襦裙的汉人女子。
女子容貌清丽得很,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皮肤白皙,睫毛长长的,一眨一眨,像一头受惊的小鹿一般,散发着令人怜爱的气息。
“你叫什么名字?”
世略勤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微笑来,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勾起了女子的下巴。
女子明显身体一僵,随着世略勤的手指,缓缓抬起头来,眼神透着惊恐,颤声道:“婢子叫莲儿。”
“莲儿,很好的名字。”
世略勤缓缓点头,笑了一下,没有继续逗女子,眼神突然变得悠远。
这汉人女子正是打下临羌城后俘获的战利品之一,因为容貌出色,被破入城中的吐谷浑大将铁契曷,特意送给了世略勤。
可惜他忙于战事,无暇他顾,直到今天才知道此女子的名字。
……
“世子不妨也尝尝汉人女子的温柔,跟咱们吐谷浑女子大有不同呢,嘿嘿嘿……”
几天之前,铁契曷将女子送来的时候,跟世子殿下嘿嘿坏笑着。
世略勤不算是好色之人,对铁契曷的举动只是觉得好笑,刚要摆手让其把人带下去,突然间看到女子抬起头来,眼眸中闪过的那一抹凄婉,不知怎的,心中一动,硬生生把刚要拒绝的话语咽了下去。
铁契曷见世子眼神变化,心领神会,凑近嘿嘿笑道:“嘿,我就知道世子喜欢!她可是临羌城中俘获的最好看的女子了,索勒那混蛋跟我要,被我拒绝了!”
“索勒?”世略勤皱了皱眉。
铁契曷满不在乎道:“哼!就是那孙子,仗着乌山王的威势,蛮横得很,根本不把咱们大世王的人放在眼里,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世略勤沉默了一下。
这次袭隋,虽然名义上由他的父亲大世王世略钵统领西平一路的战事,但是吐谷浑王伏允还是派了乌山王手下的索勒领一支军队,协同大世王作战。至于真实用意是协同呢,还是互为牵制,那就不好说了。
世略勤心中自然雪亮,当下只沉声道:“老铁,咱们大世王系与乌山王系,井水不犯河水,索勒又是心胸狭窄之人,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你让着他便是……”
“那怎么行!”
铁契曷脖子一红,急道:“别人怕他索勒,我却不怕他!惹恼了我,直接锤杀了他,大不了回头在王上面前请罪!”
“铁契曷!你胡说什么!”世略勤呵斥道。
铁契曷撇撇嘴,嘟囔道:“自打世子身边多了崔回那穷酸书生,世子就越来越不爽快了,像咱们小时候,我跟着世子打架怕过谁来着!”
世略勤被他气笑了,没好气道:“不得对崔先生无礼!先生说过不忍一时,不足以谋一世,万事都要从长计议……”
铁契曷顿时头大了起来,抱着脑袋道:“世子,你知道我老铁最听不得这个,你还不如让我领兵打仗,好歹给乌律大哥报仇才好,世子,要不你让我点一万人,我保证杀隋军一个片甲不留!说不定还能一鼓作气闯了隋军的主营,把皇帝老儿擒来!那岂不是省事?”
世略勤腾起一脚,踹在了铁契曷身上,骂道:“放你娘的狗屁!隋军哪有那么好对付!不然乌律幹能死的那么不明不白吗?你认为你比乌律幹强很多吗?”
铁契曷被踹了一脚,铁塔一般的身躯,只是略微晃了晃,口中犹自不服:“我当然不如乌律大哥……可是乌律大哥才带了一千人马,遭了隋军的埋伏,任他本事再大也没有法子!世子,您考虑一下吧,我只要一万兵马,不,七千,就七千人马,就算撼动不了隋军阵脚,好歹杀几个隋狗,否则我实在气不过!”
世略勤果断摇头,拒绝道:“不行!咱们在西平郡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下一步只需顺利回撤回去就行了!乌律幹的意外折损,我当然也很伤心,但是事关重大,我们不能因小失大,更何况隋军携几十万兵马袭来,此时硬碰硬绝非良策!”
铁契曷流泪道:“难道……就这么算了?乌律大哥的仇何时能报?”
世略勤叹声道:“当然不会,难道你还信不过我世略勤吗?我向你保证,咱们与隋军决战的机会,还多的是,你可别给我弄出乱子来!”
铁契曷神情激动,难以自抑,听完世略勤的话语,沉默了一会之后,勉强收起情绪,嗡声道:“世子,我先去了。”
世略勤暗叹一声,知道自己并没有完全说服铁契曷,不过想来对方也不会太过忤逆自己的命令,便由他去了,只是望见铁契曷送来的女子,心念之下,还是叮嘱了一句:“老铁,索勒那边,你从咱们大世王的收获里面,拿出些钱财补偿一下他吧。”
铁契曷一下停下脚步,恨声道:“不必了,世子,哼,那索勒也不是一无所获,我带走这名汉人女子的时候,他也抱着一具女尸走掉了,啧啧,听说是临羌城隋守军将领的女儿,那模样……”
说到这里,铁契曷抬眼望了身边的汉人女子,接着说道,“比她长得还好看些,只可惜死掉了……”
世略勤愕然,“索勒带走了?”
“是生,是死,对那混蛋有什么分别吗?”
铁契曷冷冷说完,朝着世略勤施了一礼。
世略勤无语,任由铁契曷离开,眼睛余光瞥见汉人女子身体轻轻地颤抖着。
……
马车外面,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响起。
世略勤从极轻微的心绪中,回过神来。
怀中的女子微微一颤,手脚也跟着缩了缩。
“世子!”
崔回的声音从马车外面传来。
“原来是先生,出了什么事吗?”
世略勤伸手掀开车帘,凝望了过去。莲儿想要从男子怀里避开,却被他轻轻按在肩头制止了。
崔回目光飞快扫过马车内的景象,眼睛中闪过欣赏,不过很快敛去,正色道:“世子,铁契曷……他……”
“他怎么了?”
世略勤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铁将军收到斥候探报说有一支隋军紧紧追赶我们而来,于是私自带了夏河部的五千人马,回身迎击去了!”
“什么!”世略勤大惊,“多久之前的事情?”
“就在刚刚,不到一刻钟前……”崔回小心翼翼回答。
世略勤强抑着怒火,喝道:“夏骓!”
“在!”
马车外面一个青年亲卫肃然应道。
世略勤冷冷道:“你带一队轻骑把铁契曷追回来!若是他不回来,你也不用回来了。”
“是!”
名叫夏骓的青年亲卫面无表情,长身而起,领命去了。
铁契曷带走的夏河部,正是他的亲族。而他夏骓,正是夏河部的少主。铁契曷私自带着夏河部迎战隋军,说到底,夏河部本身也有很大的责任。此时世略勤急怒之下,未必没有迁怒的意思在,他如何敢分辨,唯有将世子的命令一丝不差地执行下去。
直到听到夏骓带着轻骑离开,世略勤脸色才缓了缓。
他不是有意冲夏骓发火,实在是铁契曷的贸然行动着实令人生气。
实际上,面对气势汹汹而来的隋军,吐谷浑是有后招的。此次侵隋并非只是抢夺一些粮草、钱财那么简单,只是背地里那些部署或者说谋略,他世略勤知道,但是还不到透露给部下的时候。
谁曾想阴差阳错,铁契曷还是鲁莽了。
“该死!”
世略勤恼怒地锤了一下车厢,“先生,你先在前面等我,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崔回应了一声,施施然去了。
世略勤皱眉思索了一会,神情渐渐坚定,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目光转而落在名叫莲儿的汉人女子身上,眼神闪烁了一下,伸出手去,轻轻探进了女子的襦裙中。
莲儿脸色霎时变得惨白,紧咬着嘴唇,一动也动不了。
世略勤伸进莲儿襦裙的手,稍微摸索了一下,便抓住了躲藏在里面的素手,轻轻掰开来,取过了一枚带着血迹的玉簪出来。
世略勤似笑非笑地望着莲儿,伸手将玉簪轻轻插回了女子发髻间,然后抓着她的小手,用力摊开来。
莲儿的手掌心一团猩红,破了皮,流了血。
是方才的玉簪所致。
正在莲儿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去见自家娘子、老爷的时候,世略勤却拾起女子的手掌,凑到嘴前,轻轻的吹了吹,淡淡说道:
“记住,东西要放在该放的位置,不然伤了自己,伤了别人,都不好,你说是吗?”
说完这些话,世略勤摸了女子脸蛋一把,哈哈大笑,起身跳下了马车。
马车中,莲儿再也坚持不住,身体一软,瘫在了马车中,秀眸再难掩住泪水,悲泣道:“娘子,都是莲儿无能,没法替你报仇啊!!”
女子微弱的声音,带着无限的委屈,淹没在车马粼粼的动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