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与鬼谷子都被这异相震的说不出话来。

所有其他分散在各处的考生也都不约而同地注视着这一道擎天光柱。

山下小镇的人们从睡梦中震醒，纷纷以为地震了，跑到空旷的广场上，看到这奇怪的雷光，有人开玩笑的说：“是哪位道友在渡劫吗？”

稷下之地的人们自然也感受到这股异相。学生们也都从宿舍探出头，震惊地看着这十分不寻常的异动。

“什么情况？”

有人倒是很镇定地伸着懒腰，“看来咱们学校今年的新生很有来头嘛，有趣。”

连远在长安的秦家都受到了波及。存放古剑的剑匣空空荡荡，密室的墙也给砸穿一个大洞，连带着秦稷卧室的窗户也破了个大窟窿，几个大窟窿连在一起，倒像是一条直线……

秦稷心里很是困惑：“明明都上了封印，怎么又折腾起来了？那小子难道……”

他又觉得不太可能。可如果不是这种可能，那还能是什么可能？

随即他又在心里盘算，要是这封印没用，那祈愿可得把他当年花的那一大笔钱吐回来！

“死儿子，是政儿那边出了什么事吗？”老太太本来睡的就不多踏实，一点动静就醒了……不过房子都快被拆了要还能睡着那也和死人没分别了。

秦稷撇了一下嘴，说：“妈，您儿子还活着呢。成天的咒我。”他又眨了眨眼，笑容狡猾，“对了，您不是说不主动跟我说话了吗？”

“死东西，你就是个死东西！”本来老太太最近还在跟他闹脾气，谁叫他瞒着她又把她的宝贝孙子送去那鬼地方？

“得嘞，骂几句您能消气您就骂吧，就当是儿子我孝顺您老人家的。”秦稷也不跟她这暴脾气多往心里去，“但这事您也知道的，躲不掉，早晚都得经这么一遭。”

“那你也好歹提前给他锻炼锻炼吧？就这么送过去……”老太太捂着头，脸色苍白着，嘴唇抖的说不上来话，秦稷总算从烂透的良心里扒拉出一点存货，过去小心地把亲娘搀扶到沙发上，亲自端了杯温水，老太太不领情，挥手推开，摇了摇头。

这心结看样子不解释清楚是过不去了。

“妈，我是不希望他重蹈弟弟的覆辙……那孩子什么性格您最清楚了，他是那种看到队友遇险能狠心抛下队友逃生的人吗？我让人教他、让人明着训练他、让他知道那地方究竟都有些什么，他能给我组织起一群傻子帮着所有人过关您信不信？”秦稷说到这里，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教给他，他格斗术练的有模有样，而且身上随时都装配有一堆精密武器。他自己不知道，但那些弹头其实混入了能对变异体造成实质损伤的水晶钢。……他是咱们家这一脉的独苗，我能送他去死吗？”

“那你……”干嘛非送他去不可？

这话老太太说不出口。儿子说的对，身为秦家人，早晚都要经历这一遭。

那晚之后，他们刻意不让他接触任何相关知识，心里知道是做无用功、却也一直支持他钻研外星文明。怕他又像那天晚上一样，周身魔气滚滚，遮星蔽月，惹来什么杀身之祸……

她本来都隐隐想过，就让他一辈子死守在家里钻研那些东西得了，活着不比什么都好吗？

可要真是这样，她那小儿子就不会死了。

老太太憋住眼泪，抬起手指了指顶上的窟窿，“快点找人把房子修一修吧，我天气预报说明天要下雨的。”

还困在死地的蒙恬大概是唯一毫无觉察之人。无需顾及秦政，他在骨头山里东跑西窜，那无头巨人根本碰不到他。不过这地方死气森然，他偷空在墙上画的符咒威力被削弱的很厉害，而他又舍不得用自己的血写符，便只好专心寻找这死地的秘密。

不是跑不出去，只是“逃跑”二字从不在蒙恬大爷的词典里。

滔天的金光威势无比，李信和王贲根本不能逼视，也就根本不知道秦政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连青鸢也都因为受不住这强大的威压，往后退了一些。

秦政居高临下、冷冷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瘦小的孩童。这孩子外表看上去十二三岁的模样，眼睛黑白分明，眼珠没有瞳孔，像是两个纯黑的玻璃珠子嵌在里面，搭一张毫无血色的惨白面庞，显得森然可怖。

而他手中持握的金辉就抵在他脑门处，往下分毫，就能取他性命。

他心中并无半分同情，却仍然想要听一听缘由。

“在他的记忆中，我听到了你本来的声音。”秦政微微蹙眉，想起了那道还留有童音的嗓音，声音清脆，却既残忍又癫狂。

眼前这孩子显然不是个“孩子”，却依然留有着孩子的样貌、声音。仿佛他的时间已经被定格在了这个年纪。

“你以为你赢了？”变异体没有继续伪装，露出了原本的嗓音。虽然因这强大的威压动弹不得，眼神却依然很不服输。

“对，我已经赢了。……当然，本来，我也只是有些怀疑。”若不是青鸢刮起狂风时远处传来一声尖叫，他也无法确认自己的判断。

父亲记忆中的嗓音与他们听到的并不一样，这让他开始怀疑他们遇上的不是同一只毛毛虫。但这变异体的攻击招如出一辙，让他感觉他们遇上的是同一只变异体。

所以他便怀疑真正的变异体躲在暗处。本来要催动断手发动攻势就必定表明这变异体懂得操纵物体，这种攻击方式与这家伙喜欢玩弄人的性格倒是很贴合。

而且，他又注意到一件事。

当蝴蝶怪开始攻击时，那些手就没再动过了。

于是他便想，蝴蝶怪或许和这些断手一样都只是傀儡。

而假如能诱使变异体使用断手发动攻击，说不定就有可能趁着蝴蝶怪攻击的间隙直取躲在暗处的本体。

“……你故意诱导我提及秦家那个人的事。”这变异体倒是很聪明，“我看你对他的手很感兴趣嘛，认识的？不像啊，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难道他好不容易苟活一命之后去给你当了便宜爹？哈哈哈！”

不远处的李信和王贲不约而同的想：“这家伙嘴可真欠！”

“你对秦家人深恶痛绝，难道曾在秦家人手上吃过苦头？那倒很正常，毕竟你很弱。”秦政并不受他的影响，反过来挑拨他的神经。

“弱？！胡说八道！正面交战谁赢过我了？”这变异体捂着脸颊发出一连串怒吼，“该死的秦稷……那个混账！”

“我这不就赢过你了？还有，如果你不使阴招，他也会赢过你。”

他父亲就是没有料到那蝴蝶怪并非他的本体，专心对付蝴蝶怪时，被他操纵的断手从后偷袭，这才断了一只手。

这变异体的话也并非全都是谎言。

“哈哈哈哈！可是我没有杀他。我确实没有杀他。”变异体的脸上满是残忍的笑容。

“是，你没有杀他，因为你知道，放他活着出去，比杀了他更能解你心头之恨。世人会认为他是卖友求生，会看不起他，秦家也会因他而蒙羞。”

秦政本以为自己会抑制不住怒火，但不知为何，望着这对空洞的眼眸，他心里却升起一种怜悯的感觉。

……可悲的生物。

“那个人，他是我父亲。谢谢你，让我知道他其实很勇敢。”

他不知道父亲有没有试图为自己辩解。也许，以他那温柔的性格，会选择默默承担这一份不属于自己的罪责、去保全队友的名声吧……

金光刺穿了这瘦小的身躯，秦政伸出手去，轻轻扶住了这孩子枯瘦的肩。陌生的记忆又涌入他的脑海。

……所谓“变异体”，到底是什么？

他看到这孩子本来活的很无忧无虑，直到某一天，他的身体突然开始出现异状，他变得嗜血、变得癫狂。

“……司宇。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

秦政很轻声地询问。变异体原本空无一物的眼瞳中渐渐浮现一丝诧异，他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么，身体随风湮灭。

在那只手也散去之前，秦政轻轻握住了它。悲伤的气息蔓延开，但清风吹散了这一切，这仿佛也是一种解脱。

金光渐渐收拢，凝结成秦政手中的这柄长剑。

待一切都逝去，天地复归平静之后，秦政才垂下手，眼眸半敛，遮掩住心中翻滚的思绪。现实容不得他多想。

他瞥了一眼靠近剑柄出刻写着的两个古老文字——原来这把剑叫“泰阿”。剑鞘随一阵光辉闪至他眼前，他收剑入鞘，将剑背在身上，转过身，抬头看了一眼夜空中璀璨的群星，清风吹过，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向等待他的朋友们时，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政哥哥！你好厉害啊！”青鸢最先扑腾着翅膀飞过来。

秦政笑了笑，对她说：“青鸢，你这么厉害，一定能找到回去的路吧？能带我回去吗？”

听说他要回去，青鸢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头摇的像是拨浪鼓，那根白毛晃来晃去，像是钟摆一样，“人家好不容易才找到出来的路……呜呜呜……”

“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秦政的声音温柔又坚决，驱散了青鸢心中的恐惧。她点点头，“嗯。”

“我们和你一起去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李信提议说道，他们二人心里有很多疑问，可又不知该从哪里问起。

其实，就算他们问了，秦政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秦政向他们道谢，笑容清朗，仿佛夜晚也能感受到阳光的温暖，“但考试还在继续，你们有你们要走的路，而我的路，只能和他一起走。让我们在终点处再会吧。”

李信顿了一下，刚想友好地轻轻锤他一拳，王贲就提醒他：“你手上还带着指虎呢。”

他抬到一半的拳头尴尬地悬在半空，秦政笑了一声，也抬起手，二人击了一掌，眼神都格外明亮。

分别之后，李信和王贲静静注视着一人一鸟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彼此对望一眼，交换了想法。

王贲说：“你说的对，他果然不同凡响。”

李信笑着打趣：“就因为人家给了你一瓶圣水？”

王贲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凝起眼眸，四处搜寻路上的提示。

“我困了，今晚不赶路了，先睡觉！”李信没有直接说王贲需要养伤，因为他这位朋友性格别扭的很，直接说他反而要逞强。

“也好。”王贲也没有拒绝李信的好意。因为他们现在是一个团队，他也不希望自己的伤势拖了后腿。

山崖上。

鬼谷子丢下一句“你的眼光还不赖”就先行离开，去处理刚才那一阵轩然大波。

白起望着已恢复平和的林海，一贯波澜不惊的眼中隐隐流露出嘉许。他有预感，这一届会是大丰收。

秦政跟着青鸢在林中穿行，剑已入鞘，被他背负在肩上，剑鞘突然掉落，这是另一桩叫他吃惊的事。

不过，他现在无心去想这些。

留给他的谜团太多……他现在倒是很能明白李信之前的那句话。

他宛如赤身在冰天雪地间行走，却不知自己为何丝毫不觉得冷，霜雪冰封千里，满目尽是茫茫银白，可他仿佛明白，只要走下去，前方必定会出现转机。

……为什么？

他不明白，这些答案，或许就藏在他失去的记忆之中。

今晚，他感到十分满足。

曾经，他不敢多想，亲爹的照片只敢偷偷摆在床头，夜深人静时掏出来看一眼。盯着天花板，幻想着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但现在，他敢抬起头，伴着夜空中那些耀眼的星辰，去追寻他的踪迹。

无论今后还会发生些什么，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天晚上，是他替他驱散了心头的迷雾、为他照亮前行的方向。

他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队友、也一定会和他一道闯出去。

当年，父亲没能完成的考验，由他来继续。

这一刻，秦政已不再迷茫、不再犹豫、不再恐惧。他的呼吸沉静如水，目光坚定，心中也忽然有了对付那无头巨人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