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是祸躲不过 下
作者:晴风流雪      更新:2019-08-22 11:57      字数:3842

李信和王贲不知道蒙恬还有这重性格,发现他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不由得对望一眼,都只在彼此眼中搜寻到困惑。

杨老板轻轻靠着身后的桌子,暧昧的鹅黄灯光给他罩上一层成年男子独有的韵味,“咔”的一声,跳动的火焰点燃了嘴里斜斜叼着的一根烟,虽然只是餐馆时常附赠的那种印着店名的廉价打火机,捏在他手里,倒颇具高档限量版订制打火机的风范。

饭馆里所有的毛头小子都被他这种自然流淌出的潇洒男人味给震撼到了,同样是叼着根烟,有人成了小马哥,有人就是二流子。外表再斯文的男孩子,心里也曾漂浮过和好兄弟肝胆相照做英雄人物的热血画面,想着想着,心潮澎湃,可多数人总会落归现实,继续埋头苦做面前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甚至连秦政都不禁在想,这男人活的比他大伯磊落多了,大概连金瓶梅都敢明目张胆的摆在书架上吧。他不是多么容易感慨的性子,但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心思总是很敏感的。

他默默在心底勾勒自己父亲的模样,不过不再是之前那个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的秦家公子,已经换成是连笑容都温暖如阳光的潇洒男人,搂着他已记不太清模样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婴儿,一家三口,在如血的残阳下,向着看不到尽头的远方而去,影子越拖越长。

原来他也会希望有一双曾顶天立地活过的爹妈,哪怕现实中他只是个被亲妈抛弃、在发出馊味和霉味的垃圾堆里等死的弃儿。

杨老板随手将打火机揣进裤兜里,大概已经很习惯接受这些毛头小子仰望的目光,大概男人成熟的标志之一就是这副遇事不惊的淡然,他微微斜眼,目光扫到二楼悄悄从木头栏杆间探出头的漂亮姑娘,唇齿微张,吐出一口灰白烟雾,笑着挠挠耳根,语气却很不容置疑:“笑笑,回去写你的作业。”

“爸,我作业早就写好了。”女孩的声音很脆,像是刚冒尖的竹笋,让人觉得生机盎然。

王贲立刻转移了兴趣,拼了命的伸长脖子想要看小姑娘一眼,结果发现他这个位置好巧不巧的被墙体挡了个正着,连道影子都抓不着,郁闷的耷拉着眼皮。

看热闹的客人们也都顾不上得不得罪十佬会了,纷纷转过身来,抓一把瓜子,边嗑边看。美丽的老板娘很体贴的给每桌都添了瓜子花生茴香豆。

胡金花虽然被他这突兀的变化震了一晌,但他毕竟是个见过风浪的人,很快调整回来,笑了笑,说:“姑爷,这口头上的吩咐,自然是没有密令的。”

蒙恬瞥了他一眼,没对他这称呼提出异议,用他冷淡如霜的嗓音说:“记着,十佬会的任何一道指令,都会有密令。指令依据优先级的不同,会派发相应的密令。否则,岂不是容易叫你这种不怀好意的东西狐假虎威?”

胡金花面色一瞬间凛然到近乎惊惧,但他很快调整回来,拱手执礼,换上恭敬的语气,问:“不知足下是哪家的盟友?”

蒙恬没有回答他,探出身子,戳了戳乳猪身上被烤成焦黑的一块,指头上捻了点碳灰,灯火在他银色的眼眸里流转而过,“把这只烤乳猪吃干净,我就考虑告诉你。”

“……狐火烤过的东西还能吃吗?”有人小声地问。

有人回答道:“废话,狐火是阴火,碰过的东西,保管你吃了变死人。”

“那他还……”

“明摆着是侮辱,就看这胡金花要怎么接招了。”

“来来来,大家要不要下注?”二楼的小姑娘笑嘻嘻地在楼上挥手。

“笑笑妹妹的场子当然要捧,我先来,笑笑,你说我们赌什么?”立刻有人站起来响应,从兜里摸出一叠钱。

“赵哥哥,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咱们只为娱乐,最多押十块钱,再多可就是给我爸找麻烦了。”

“成,笑笑妹妹都这样说了,那就十块钱。”姓赵的少年把身上带着的百元钞递给老板娘,很客气地说:“龙姐姐,你看方不方便帮我们换一下零钱?”

“瞧给他舔的,辈分都乱了套了。”王贲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小姑娘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也给他发来邀请:“十号桌的大哥哥,你们要不要也来玩?”

“李信,借我一百。”王贲很爽快地冲李信伸出手。

“最多只能投十块,你身上不有零钱吗……”李信嘴上这样说,还是从钱夹里摸出张一百递给他。

“我当然知道。”王贲飞了他一眼,一阵风地跑到老板娘身边,笑的像是头顶上开花一样开心,“好姐姐,麻烦帮我也换一下……”

李信张大了嘴巴,尴尬地揉揉眉心。

“那位大哥哥不来玩吗?”小姑娘又问。

王贲很“仗义”地替他回绝:“他就不必了,他这人见到漂亮姑娘就起疹子,跟你们这样的人打照面就是要他的命,所以你就高抬贵手饶他一条小命吧。”

李信脸皮微微抽搐,一脸“交友不慎”的惋惜表情。

“那就不勉强了。我们左边压胡金花会主动出手,右边压胡金花不会。第二注同时压,左边压胡金花赢,右边压那位小哥赢,要是没有开打或者不分胜负,那么就不作数。大家快点下注吧。”小姑娘拍着手吆喝着。

“我压他不敢出手。他家小姐可吃里扒外了,他能敢吗?”

“我压他敢,这小子看上去就是个绣花枕头,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这可不就等于是要唐门的人自个儿服毒自尽嘛,这口气要是忍下去,青丘狐族的脸面也就丢尽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胡金花脸色青黑的像是锅底,宛如架在弦上的箭,蓄势待发,偏胡青青还要他等大家下完注再动。

“青青小姐,我一直很尊敬您,但您今天实在是太令我失望了。他这样侮辱我们狐族,您袖手旁观也就罢了,还要护着他吗?!”

胡青青哼了一声,“先撩者贱,在我看来,明明是你先找的茬。我要是是非不分的一味护短,更会叫外人瞧不起咱们。咱们青丘狐族既是妖族大宗主,就更应该行事端正、摸着良心说话。从现在开始,这件事只是你的私人恩怨,和我们青丘狐族毫无关系。”

胡金花没了顾忌,镜片一闪,射出几道快如霹雳的狐火来,但蒙恬不知从哪里摸出把折扇,“哗”的一展,轻轻地一挥,几道狐火竟然硬生生的折了方向,朝着胡金花脸上射去。

胡金花狼狈躲过,脸上满是惊愕之色,显然是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事。

刚才还喧闹着的堂厅也顿时寂静下来,只有狐火打在天花板上发出的“滋滋”声。

一旁围观的杨老板吐了口烟,鼓掌说:“小伙子厉害啊。狐火是阴火,风可扇不走它,你故意拿出把扇子,作一副能把他那狐火扇回去的样子,其实是飞快地在扇子前切开一道空间裂缝,再改变出口方向,让这狐火自己颠了个向。小小年纪就会使极为高深的空间术法,天赋卓绝啊,就你刚才这一手,北冥那些擅长使用术法的老家伙也未必敢说能和你比。”

听他解说清楚刚才发生在电光石火间的内幕,所有人都对蒙恬投去敬仰的眼光,秦政也包括在其中。他是知道蒙恬厉害,却没有这么直观的感受到他具体有多厉害。

杨老板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微微地在笑,“但神龙高手榜上却没有你这样的人,要么是排这榜的人不知道你的存在,以星罗那手眼通天的本事,我不认为他们会不知道。唯一的可能性只有……你是不入榜的’那些人’之一。”

这话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杨哥,还有不入榜的人?什么情况?”好奇心重的人不禁发问。

“当然有,一些世家名门,比如长安那四大家族,我们内行人都知道他们家主们各有一手睥睨天下的家传本事,但他们在不明真相的那些人眼里,就是壕到没有人性的有钱人。为了不让别人窥探到他们的本事,这些人自然是不入排行榜的。”

秦政微微敛眸,掩去自己眼中不经意浮现的淡淡失落。

他其实也说不上这是为什么,可能是突然发现,一直以来,自己活得像是个白痴一样,不小心发现了真相,一时竟然还有些接受不了。

他能接受大伯给自己这道考验,也愿意把这当成是自己人生中的一次试炼。却有些没法容忍他对自己的这些欺瞒。

……可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谈接不接受?

要不是他们,那一天,他就死在那间连阳光都不愿意眷顾的屋子里了。

大家都在听杨老板讲述这些他们不知道的内情。他以为没有人会注意到,稷下城第五十层、距缆车出站口几百米、一间二层楼的饭馆里,一楼靠窗的十号桌上,一位少年人悉心掩饰起的、仿佛被世界抛弃了的这份失落与无措。

但蒙恬只是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眼光,因为他知道,真正的痛苦还没有降临在这个人身上。而在他不知到底会有多漫长的人生之中,痛苦将如影随形,这就是背负那把剑必将承受的重量。

灯光静静泼洒,杨老板的解惑还在继续,爽朗的男声像是照亮这长夜的万家灯火,他看向面上几乎不曾有过什么表情的漂亮少年,没点破这少年人的真实身份,心下却已了然。

胡金花早已不敢再出手,因为刚才那一瞬间,他也同样猜到了这个少年人的身份。

他站在一旁,垂着头,没人注意到他这个败将脸上布满的冷汗,也没人发现,他不是想站在这里,只是太过惊惧,连动也不敢再动。

假如时间可以回溯,他一定不会自告奋勇的前来。

家主想要的剑,绝不在这个人的手里……他们居然阴差阳错的认错了人。不,他们不是认错了人,是踩入陷阱却不自知罢了。

“欢迎光临。”

机械音再一次突兀的响起。

进来的是一位青年人,头发凌乱,鼻梁上架着副老土的眼镜,皱巴巴的衬衣,一角掖在裤子里,一角留在外面,显然不是追求时尚有意为之,更像是忘记都塞进去了。笨重的高帮马丁靴踩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动静,但青年给人的感觉却相当温和,就像是庭院里栽种的树木。

可天宝和青鸢都变了脸色,惊惧地站在一旁。连李信都不由自主的打起颤来,恨不得能融进墙里去。

秦政平静地注视着来人。

青年的长相不算多么突出,眼镜下是一双黑眼圈极重的眼睛,看不出情绪的平板视线落在秦政身上,也没有令他感到多么不悦。

看了一会,青年就把目光转向里侧的蒙恬。

“十佬会找你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