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度劫成功,任瑶兀自心惊肉跳,问道:“刘家哥哥,你就实话实说,不用再藏着掖着啦,你那些不靠谱的朋友到底跟你还说了什么,前边还有多少道难关在等着我们呢?”
她算是把刘铁柱看透了,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个傻大个儿是上天专门来派来克她的,这才与他呆了几个小时,她的心都快累停摆了,倘若与他一路走下去,到了江城,自己还不知道吓死过去几回呢。
太伤脑筋了!
刘铁柱挠了挠脑瓜皮,道:“他们说火车上一般只检票一次,后边便不会再检票了,放心吧,不会再有事了!”他一拍胸脯道:“放心吧,我打包票的,你就安心在火车上吧。”
他的话怎能令人安心?
任瑶怎么能相信刘铁柱的话,可不相信他的话,自己此时又能相信谁呢,火车上人来人往,倒是不少,但她只一个都不认识,只有眼前这个做事不靠谱的刘铁柱是个熟人。
再者说了,自己对火车上的所有事情都一无所知,也只能姑且一听吧,希望如他所言,后边便是坦途一片,安枕而卧。
任瑶刚刚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却又出事了。
所谓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但凡经常出差的人都知道,旅途之中意外的事情层出不穷,顺当的时候很少,这不,才按下葫芦又起了瓢,又出现了新的麻烦。
因为本次列车是哈尔滨开往首都的进京列车,所以车上人满为患,都知道北京是祖国的心脏,全国各地的人民都喜欢往心脏那里跑,也不怕伟大母亲得心绞痛,实然嗝屁。
刘铁柱曾听损友说过,出行坐火车,列车上大都无法满员,所以时有空置的座位,倘若逮到空位,不要老实客气,不要觉得不好意思,一屁股坐下就是,但等有人过来,要你起来,再让出去就是,没什么丢人的,怎么舒服怎么来,这话说的倒是一个逃票老手的经验之谈。
他自然奉为圭臬,照此办理,可怜他拉着任瑶一路转过六七节车厢,却见每节车厢都是座无虚席,拥挤不堪。
他都将眼睛盯得都要跳出眼框了,也没看到一个空置的座位,不仅没有空座位,连过道上都是充满了一群一群的旅客,听说他们都是没有买有到座位的旅客。
任瑶任由刘铁柱拉着一节车厢一节车厢艰难地走着,直到最后两腿发硬,浑身是汗,再也走不动了。
出门在外一直隐忍自己脾气的任瑶终于发作了!
“你的狐朋狗友,还给你传授了什么狗屁经验,都一并说出来。”
刘铁柱瞧着眸中簇着一团团怒火的任瑶,胆气登时便矮了半截,不由左脚踩了一下右脚,两手互相绞了两绞,期期艾艾的道:“没,没了!”
任瑶以手抚额,她被刘铁柱彻底打败了。
任瑶现在满心的后悔跟这位智商不在线上的刘家哥哥一同跑出来了。
这真是一件不智的行为,那话怎么说来着,冲动是魔鬼!
唉,跟他一起出门,老是提心吊胆的,不知道后边会发生什么,心太累!
因为列车上乘客非常多,车厢过道也挤满了人,又时值盛夏,虽然车厢两边的窗户都大开着,整节车厢仍然燥热难当,而其中的的味道不可言说,从前面到后面,空气中弥漫着脚臭味、食品味、汗液味以及各种奇奇怪怪的味道通过闷热的高温进行压缩蒸煮逐渐形成了一种更加刺激的奇怪气味。
任瑶鼻子对气味向来敏感,闻到这股熏人的气息,鼻尖忍不住一个劲儿地抽搐,连带着胃部也陷入一阵一阵的痉挛中。
任瑶不由自主地用手使劲地揉动着腹部,以期能让肚子好受些。刘铁柱看到任瑶难受的样儿,便道:“我们到到车厢连接处吧,那里风大,空气没这么闷热,应该好受些。”
两人便找了一个车厢连接处,靠着窗户口站立。
没想到这个地方也成了一块风水宝地,一会儿的功夫,便又从别处挤过来两三个买了站票无处安身的旅客。
都知道的,如果人站立时间过长,身体非常遭罪,难受不说,有时候整个腿都会肿胀起来。
两小从上车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个多小时,兀自驻足而立。
任瑶时不时地俯下身去,用手揉动小腿,一脸痛苦难抑的样子,刘铁柱心下不忍,一歪头瞧见近边的一位乘客正在翻报纸,便道:“师傅,能把你看完的报纸给我两张么?”
那位中年人猛地抬起,目光死死地盯着他,刘铁柱被他盯的浑身发毛,心道,这人有毛病吧,给还是不给,说句话呀,光盯着我算几个意思,我又不是女人,身上又没有花?
中年人面色阴郁,刷地收起报纸,一声不吭地夹起报纸,走了,什么话都没说就这样走了。
刘铁柱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人远去,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毛病!”
那人莫不是精神不正常吧!
却听旁边有人道:“小兄弟,我这里有两张报纸,你将就用一下吧!”
刘铁柱大喜,接过好心人的报纸,找了个犄角旮旯将报纸摊开,铺到地上,道:“任瑶,过来坐一会儿,站时间长了,腿受不了。”
任瑶点了点头,到目前为止,刘铁柱终于做了一件人事。
她萎靡不振地缓缓坐了下来,靠着墙板打着盹儿,今天这一天宛如恶梦一般,她折腾的够呛,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刘铁柱却精神头极好,正好与那位好心的年青人李哥攀谈起来。
李哥面相看着三十上下,面色黝黑,衬衣右边的袖子随风摆动,刘铁柱这样粗神经的人都看出,他少了一条胳膊。
李哥只问了一句,“叫你一声小老弟吧,不揣冒昧,你们俩这是从哪儿来,要去干什么呀?”
可能真如任瑶所认知的那样,刘铁柱天生缺根弦,对任何人都缺乏防备之心,人家问啥,他都竹筒倒豆子,事无巨细地将自己的底细和盘托出。自己怎么知道姐姐要去南方,怎么又背着家里偷偷跑出来的。
一厢闭目养神的任瑶几次张口欲拦,所谓出门在外,话到嘴边留三分,与陌生人打交道,你知道对方什么来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所以虽然她也是一样的初出茅庐,却对老实孩子刘铁柱的耿直性子,一万个欣赏不来的。
还没等她拦阻,人家老先生倒好,早就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个干净,使得任瑶一点脾气都没有。
李哥微笑着一面听,一面不住点头。没想到在火车上遇到这么好脾气的听众,刘铁柱宛如钟子期遇见了焦俞伯牙一般心情大畅,越说越过瘾,便连自个儿小时候一晚上尿几遍床都抖露了出来。
刘铁柱自觉与对方十分熟悉,便将存在心头的疑问吐露出来,问道:“李哥,我俩真是一见投缘,我看你这右臂,怎么……”
李哥摇摇头,不以为意地道:“没什么,就是战场上炸弹不长眼睛炸的!”
刘铁柱一听战场、炸弹这些字眼儿,登时便如打了鸡血一样,眼前一亮。
说实话,哪个男孩的心中,都有一个头戴绿军帽,身穿绿军装,手握马克沁机枪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狗血情节。
这些年尤其是最近一两年,报纸和电视上频频报道南边的战事,这场南边的战争从1979年爆发,一直断断续续地打到1989年,才基本结束,时间长达十年之久,这也是社会民主党1949年秉政后最大规模的对外战争。
很多人说是希贤给美国的见面礼,不知真假。
据说是建国以来最大规模的战争,实际战火大致上局限在中越边境上,只是短时间曾经燃烧到越南大半国土,此次参战人数和武器的使用换代上创造了历史。这也是新中国成立后人民军实打实的一场全方位的现代战争。
中国朝野上下将这场发生于南边的战争,唤之“对越自卫反击战”,前有苏联的叫唆,越南悍然出兵柬埔寨,灭掉野蛮疯狂的波尔而布特政权,又于中越两国边界频繁武装挑衅,后有中国军队维护家园,出兵严惩,这便是自卫的由来。
不过说实话,79年第一次出兵时,人民军将越南人打的实在狠,一直差点追到他们国家的首都河内,越南方面没有讨到一点便宜。
由此带来的严重后果是越南华裔在当地受到民间的极大仇视,活的异常艰难,最后不得不纷纷逃离这个国家。
这场战争,越南称之为“越中边界战争”和“1979年北部边界战争”,而国际上则通称作“1979年中越战争”或者“惩罚战争”。
且不管叫什么名字,这场战争无疑影响了中国80年代的年轻人,而在南方欲血奋战的中国人民军战士们被国家呕歌为“新时代最可爱的人”。
如果当年有所谓流行词排行榜的话,应当有两个词会长期霸占榜首,那就是“老山”和“猫耳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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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铁柱当即如好奇宝宝般,问道:“大哥,那你这才从南边退下来的?”
李哥摇了摇头道:“哪儿呀,都退下来很久了,在边境呆了一年多,后来一招不慎,受了点伤,不得不退役了。”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李哥似不愿提及当年战争的惨烈,都是一语带过。
“越南人是不是很厉害?我听家里老人说,他们经常让老人和小孩上战场,假装老百姓骗取我们人民军的信任,然后掉过头袭击我们,有这回事么?”
这孩子的观注点居然在这里,真是够清奇的!
青年用左手摩挲了下刘铁柱的浓密头发,笑道:“你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然后双目放空,望着厢顶,慢悠悠地道:“那是战场,是战争,一个子弹飞过去,便会有人受伤,有人死亡,哪里来的老人和小孩。别的战友碰没碰到,我并不清楚,我在那里的一年多,这种事情却是一点都没见过。”
刘铁柱一脸憧憬地说道:“大哥,上战场,杀敌人,是不是非常过瘾啊?”
青年瞧着热切目光中的刘铁柱,不觉自失地一笑,道:“小弟,你是不是听袁阔成的《三国演义》听多了?”
他凝望窗外阴沉沉的天空,幽幽说道:“小弟,你记住,那里是战场,血与火的战场,不是幼儿园,不是公园,那里真会死人的。
前一秒钟你的战友还在与你欢笑,与你打闹,与你争执,后一秒钟,他就躺在地上,没了任何声息,就那么躺着,半边身子沃在鲜血之中,你想过么,那可是你最亲密的战友,与你朝夕相处,同吃同睡的朋友,就那么一粒子弹的时间,瞬间便走了,去了另一个世界,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这样的情景,你还觉得过瘾么,你还觉得很爽么,你还想着去上战场么?
小弟,别做白日梦了,老老实实地干好你的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