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寒意凛冽,巴斯特裹紧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匆匆路过魔法学院的小庭院。布莱亚克正好和他的朋友们正在庭院里拄着扫帚愉悦地交谈着,见到了巴斯特,布莱亚克居然笑着向他招了招手。
巴斯特从来就不相信贵族的善意,只是低下头,加快了自己离开的脚步。
待巴斯特走远后,布莱亚克身边一个人高马大的贵族子弟恶狠狠道:“可恶的小鬼!有本事你就一直待在学院里!”
还没等布莱亚克说什么,另一位衣装华贵,一头靓丽金发却满脸雀斑的贵族揶揄道:“莱特啊,莱特,你的脑子是锻炼到只剩下肌肉了吗?没有看出来院长非常看重那个小鬼吗?你还要去找他的麻烦?找一个受到院长庇护的人麻烦?你是想被退学吗?”
莱特涨红了脸,道:“安吉斯!那他可得罪的是商贸学院的比特里拉·奥利弗,他已经是个子爵了!你能想象他的那个父亲,那个睚眦必报奥利弗大公很有可能会给那个小鬼,甚至是我们都记上一笔!”
安吉斯微微一笑,伸出手比划了一个天平的模样:“安啦安啦,变声药水是有时效的。再说了,一边不过是靠钱财堆砌起来的新贵族,另一边则是一个传奇魔法使罩着的明日之星。孰轻孰重?”
莱特心中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他依然担心着那个身材臃肿、恨不得穿着金衣银甲的奥利弗大公。毕竟这对于大公来说,不过是随口一句话,就会有人为了讨好他,前赴后继地替他认真且有计划地报复自己。
于是莱特转而向布莱亚克求助,在这个小群体中布莱亚克是他们的头领。虽然布莱亚克的父亲不过是个落魄的男爵,但总归比自己那个终日酗酒的骑士父亲要好上不少。
至于安吉斯的家族中虽然有着一个位高权重的侯爵,但是他不仅是旁系亲戚,还是他父亲最小的儿子,自然没有什么竞争力,还不如布莱亚克这个独生子,唯一值得炫耀的就是不怎么差钱。
“布莱亚克,快帮我。”莱特满眼的希冀。
布莱亚克耸了耸肩道:“从我们昨天被请到校长室后到现在,我们没时间回信,子爵大人也没有派人来过问一句。想来,子爵心里应该有了衡量。不过一个被传奇魔法使看上的小学弟,我们也不是不可以投资一笔。再说,我们能想到的,子爵也可以,他不会比我们傻。”
莱特哀叹了一声,不再言语,支起手中的扫帚清扫着根本不存在的落叶,心里盘算着如何能够躲过这一劫。安吉斯的心思则飘飞到了那一位清纯可人的商贸学院小学妹身上去了。而布莱亚克看着巴斯特离去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那里一座巫师塔高高地耸立着。
说到底,他们也不过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本身也不是来自高等家族的人。算起来,他们与平民之间的距离可能比和其他趾高气昂的贵族还有近一些,自然也就不是什么天生的欺压者。
只不过所谓家族荣耀和他们自己现在的远大抱负,让他们不得不这么去做。
多年以后,他们把酒言欢念及今日之事,也都只是笑着摇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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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斯特觉得,眼前的巫师塔和昨夜的那座好像不是一座。与现在散发着神圣气息的巫师塔不同,昨夜的那一座像是蹲伏在黑夜中的一尊凶兽——就像是那只叫莉娅的魔法黑纹虎。
门环铜猫感觉到了有人接近,咕噜了一声,打了一个哈欠。却见铜环从它嘴里掉了出来,还没等巴斯特做出反应,门上的花纹疾走汇聚到了一点,继而快速从门上伸展一条铜制的猫尾巴,轻巧地勾住了下落的铜环。
铜猫用尾巴提起了铜环,并且重新衔住了它:“进来吧,波丘利一直在等你。”说着,伴随着昨天那般奇幻的场景,门便打开了。巴斯特道了声谢,便轻手轻脚地再次踏入了这座巫师塔。
会客厅里,波丘利穿着定制的黑色巫师袍坐在沙发上,巴斯特进门的时候他正戴着单片眼镜翻看着手里的卷宗。不过是听到了声音,就好像是看见了巴斯特正唯唯诺诺地站在门口,波丘利看也没看便向他招了招手:“来,巴斯特先生,坐。”
巴斯特只得应了一声,才蹭着地板来到波丘利对面的沙发坐下了。
近百年的人生经历让波丘利轻而易举地便感受到了巴斯特的拘谨,他只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决定安抚一下这个可怜的男孩:“不必这么严肃,巴斯特先生。先来一杯咖啡怎么样?”
话音未落,茶几上一个不起眼的铜制小人摆件便动了起来。它毫不费力地举起了几乎到自己腰的茶壶,轻巧翩翩地给一只空茶杯里倒上了热腾腾的咖啡。
“加糖吗?巴斯特先生。”波丘利倾过身问,却见巴斯特的表情明显是诧异于这个小小的机关傀儡。
于是他只得笑着解释道:“这是我闲暇时间做的一个小玩意儿,能服从一些简单的指令,你要是喜欢我可以把它送给你。”
巴斯特闻言连连摇头,整个人往沙发中缩了缩。
尽管没有得到指令,机关傀儡还是从一旁的糖盒里拿了块方糖放进了茶杯中。用小勺搅拌均匀后,机关傀儡才把茶杯推到了巴斯特的面前,欠了身行了礼。
巴斯特没敢去伸手拿茶杯,却轻声说了声:“谢谢。”
波丘利靠在了沙发上,拿起了自己面前那杯咖啡端在了手里:“不如,巴斯特先生,你先好好介绍介绍你自己吧。”
即使面对的这个看似和蔼的老头随意地坐着,巴斯特依然不敢放松下来。
从波丘利一身造价高昂的高级巫师袍,也能轻易分辨出他的不凡——稀有的异国玄绸和难以察觉的暗金丝被用极为巧妙的手法结合到了这一件巫师袍上,偶有反光,便可以看见暗金丝编织成的繁美花纹在玄黑色的巫师袍上熠熠生辉。
而波丘利的白色长发和白胡须像是连在一起似的,它们被小心仔细地整理好,披散在肩头和胸前。
或许他还在身上喷上了香水,精通魔药的巴斯特仅仅通过嗅觉就能分辨出波丘利身上正散发着阵阵未名的草药香气,有点像是茉莉的清香,但是其中还糅合了其他一些微妙的气味,有些苦却苦尽甘来。
这些暂且放到一边,就单说莉娅,在知道了她的存在后,现在却没有发现她到底在哪里,这真的是无法让巴斯特把悬着的心放下。
要知道如果被这种强大的魔法生物盯上,像巴斯特这样的小角色恐怕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出于礼貌,巴斯特还是开始介绍自己:
“我,我叫巴斯特·艾伦。我……来自爱伦特公国,嗯,帝国的附属国之一,的一个,额,牧民家庭。我先前跟着村子里的……额,乡贤学习,学习的就是魔药知识。后来……他认为没有什么可以教我的了,他推荐我来到这里。于是,现在我是您学院中的一名普通一年级生。”
虽然,巴斯特一开始还有些磕磕绊绊,但是到了后来语速就越来越快,几乎是一口气说到了底。
紧张之情,不言而喻。
波丘利耸了耸肩,笑着说:“那请容许我来介绍一下我自己吧,巴斯特,我可以叫你巴斯特吗?”波丘利的眼神很真诚。巴斯特点了点头。
“我,波丘利·梵·提斯坦,来自梵都林帝国边陲的一个小镇。是个兴趣广泛的老头子。曾在皇宫担任一些徒有虚名的闲职,后来上了年纪就退休了。于是,现在我是这个学院的院长。”
巴斯特有些讶异,他本以为波丘利院长会说说自己的光辉事迹,结果他却用寥寥几句话带过了。细心想想,这句式简直和自己方才说的时候一模一样。
但是,波丘利院长是一位货真价实的传奇巫师,他明明有无数件可以配得上他头衔的逸闻来介绍自己。毕竟,就连坊间都流传着他的种种传说。
其实呢,加上昨天,算上今天巴斯特一共才见了波丘利两面。说实话,看着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巴斯特也开始有些怀疑——有些传言为什么要把波丘利院长描绘成一个三头六臂、杀人不眨眼、吞食小孩的怪物?
波丘利的言语和行为确实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巴斯特的恐慌和焦虑,他满意地喝了口咖啡:“如果你还在担心莉娅的话,那大可不必,今天她出去放风了。”
巴斯特被人说中心事有些窘迫,也不知道回答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如果是昨天那个红色卷发的人在这里,一定能够油嘴滑舌地接上话,气氛也一定会很融洽。
或许是为了消解自己的尴尬,巴斯特拿起桌上的茶杯就抿了一口。馥郁醇厚的香气瞬间就伴着温热浓滑的咖啡流入了他的口中,或许是糖没有放够,舌尖除了感受到了丝丝清甜中还略夹杂着苦意。
他从来没有喝过这种饮品。他唯一喝过的两种饮品除了水就是生羊奶,前者太过普通,后者往往刚挤到桶里就直接用勺子舀着喝。
先不说那桶里除了奶之外,还总会有一些漂浮其中的草渣和小泥块。就说入口的味道,有时候微咸有时候微甜,这完全取决于当年的草场质量和加食的饲料如何,一口下肚咕哝咕哝嘴,还感觉到挥散不去的奶腥味洋溢在唇齿之间。
总而言之,这绝对说不上是好喝。如果不是像巴斯特这样从小就喝的,换上一个从没喝过的人喝,多半是要吐出来的。
熟羊奶就不一样了,经过过滤煮沸的熟羊奶散发着浓郁的奶香,搭配上不同的制作工艺可以制成不同的奶制品。像这样的东西,巴斯特却是一口都没有尝过。
这就是爱伦特公国的特色了,牧民没有自己的羊,农民没有自己的地,他们的一切都属于更高一级的贵族——这些贵族拥有着他们领地上一切物品的支配权,包括了人。
所以说,巴斯特家里的羊不过是替那个男爵大人养的,理所应当的那些羊所产生的价值也应该全部上交给男爵。
刚挤下来的羊奶基本上就要立刻装箱,马不停蹄地送到最近的小镇进行处理,只有这样,傍晚的时候,一道由羊奶为原料的甜品才会准时出现在男爵的餐桌上。
巴斯特只能在挤奶的时候偷偷喝上一两口。
正当他的思绪扩散得越来越快,就要收不回来的时候。巴斯特听见了一声轻咳,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走神是多么失礼的行为。
或许是从小就被印在骨子里对上位者的恐惧,巴斯特手一抖,热咖啡差不点撒了出来。
“味道如何?还需要再加点糖吗?”波丘利院长笑问。
巴斯特窘迫地低着头,声音又微不可查起来:“很,很好,院长大人。”
波丘利似乎没有注意到巴斯特的小心思,而是岔开了话题:“巴斯特,你知道我方才在看些什么吗?”
巴斯特摇了摇头。
波丘利放下了手中的咖啡,而是拿起了一旁的卷宗递给了巴斯特:“看看吧,这是关于你自己的报告。”
巴斯特有些讶异,也有些恐惧。他小脑袋里第一件能想到的事就是,一个位高权重的人想要调查一个平民那是多么轻而易举的事情。这明显是一种支配者地位的体现。
于是,他并没有接过那份卷宗,只是低头不语,手里的咖啡也被放回了茶几上。
波丘利见此叹了口气,对于爱伦特公国那种上位者拥有绝对权力的愚昧暴行,他是曾亲眼所见的。
只是没有想到,这种暴行已经厉害到可以这么影响一个十多岁的孩童。他能够看出巴斯特的恐惧绝非三言两语地安慰可以缓解,除了经年累月的潜移默化可以改善之外,似乎也别无他法。
其实,巴斯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能够到梵都林国立学院学习,意味着什么。他也没不明白,当他成为魔法师学院的一员之后,他的地位就已经远比他曾经的领主高贵了。他甚至都没有发现,那位教导过他的乡贤其实并非常人,能够把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推荐到这里的人,又怎么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呢?
可是,被限制了自由和一切权利的巴斯特,“贵族”这个词成为了他遮蔽他眼睛的高山。如果,他不能从这座高山的阴影中走出来,别说会影响他以后作为巫师的发展,他的这一辈子都有可能会毁了。
波丘利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巴斯特,我想,或许你可以试着和布莱亚克成为朋友。”没有什么比近距离面对自己恐惧的本身更能战胜恐惧的了,更何况布莱亚克只是所谓的贵族。
这么做或多或少有一些欺骗的意味,但是这总能成为一个良好的开端。
“什么!”巴斯特猛然抬头,失声惊叫了出来。可当他对上波丘利柔和的眼神时,他这才明白只不过是一句建议。但巴斯特出于对于波丘利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或许是恐惧,或许是感激,他还是极不情愿地接受了这个建议,只是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好,好的,院长大人。”
波丘利笑道:“不用这么害怕,不论发生什么,我都是会和你站在一边的。”
巴斯特显然是没有料到波丘利会这么说,他有些讶异地看向波丘利,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波丘利却向他眨了眨眼睛:“好咯,现在,我们能来聊一聊关于你工作的事宜了吗?”
巴斯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一股莫名的底气充塞了他的胸膛。
然而,当谈及这方面的正事时,速度便要快上了不少。巴斯特甚至开始主动向波丘利询问一些自己尚不明白的事情。巴斯特作为图书管理员的任务可以说是非常简单:不过是,每周抽个一两天来打扫二楼的藏书室;有必要的话,去一趟学院的综合图书馆去找些书便可以了。
而这份“惩罚”而来的工作,却能为巴斯特带来一个月一金币的报酬,以及一张院长亲自授权可以随意出入综合图书馆的借阅证。前者,原本是巴斯特家里小半年的收入,而后者则赋予了巴斯特在这个国立学院中学生所能获得的最高权力。
拥有各位院长亲自授权之物的学生们,无一不是同辈之中的翘楚。像是巴斯特这样还未有任何功绩却获如此殊荣的,应该是史无前例的唯一一个。当院长将这张薄薄的烫金白色卡片递给自己的时候,巴斯特分明感受到了这张轻盈的卡片上有着看不见的重量。
“师傅和叔叔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吧。”巴斯特心里如是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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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谈之中,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了,波丘利在饭点之前便放巴斯特离开了。自己则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发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壁炉中的火焰骤然大盛,已然烧燃到了壁炉之外。莉娅悠然从火焰中缓步而出,便看见了正在神游的波丘利。她甩了甩尾巴,便伏在了波丘利的脚边,轻轻地蹭着波丘利的腿。壁炉里的火焰缓缓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莉娅,你说我对这个孩子的未来会不会太过于乐观了?”波丘利低头看着身边的莉娅。莉娅则无心关注这个名叫巴斯特的小家伙,虽然他看上去比一般人的光芒要强一些,但也没有到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步。她砸吧砸吧嘴,眯上了眼。毕竟刚才的狩猎很尽兴,现在的她需要的是休息。
波丘利见莉娅这副模样,不禁哑然失笑。只得伸手挠了挠她的下巴。
在一旁的茶几上,散开的卷宗里写着这么一句话:
“巴斯特·艾伦,一年级生,现已完成所有一年级课程,正自习二年级内容,成绩优异,魔药学领域尤为突出,初步评估为:药巫学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