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五台山一路向南,有一个叫子陵渡的地方,灵水、青水、巫水由西而来交汇于此,又在此分流向东而去,历来是远近闻名的商贸枢纽。天下七成的商人都避不开子陵渡,九成的富商因子陵渡发家。
子陵渡商贾云集,以致此地极度繁荣,成为有名的销金之地,但最负盛名的乃是临水而建的九宝楼,酒占三宝,菜占三宝,才占三宝,乃是行商游人乐不思蜀之地。九宝楼虽然只有三层,但是占地极广,尽揽江水浩淼,里面又是别有洞天,雕梁画栋,小桥流水,透出些典雅大气,倒不像是个饮食的去处。
酒、菜各占三宝想必是各有独到之处,而才指的是琴、舞、唱三绝。九宝楼中有一群才艺双绝的女子,其琴如天籁,其舞如仙姿,其唱如凤啼,当真美轮美奂,动人心魄。当然九宝楼非**楚馆,楼中女子个个国色天香,温言软语,却又风情雅致,难怪食客云集,流连不去。
每一层食客的身份可谓天壤之别,二楼非一掷千金的大富大贵不得入,三楼非老板亲自相邀不得入,而一楼一视同仁,三教九流皆混迹于此。虽不比楼上,但一楼同样值得一待,窗外烟波浩渺,渔舟唱晚,楼中舞姿曼妙,佳音不绝,都是美不胜收的景致。
一楼角落里坐着一位年轻公子,青衫寂寥,眉宇间挂着些许风尘之色,但是那一双眼淡如月,清如风,正是路过此地的张元宗。从子陵渡出发,沿着巫水向西就是南疆,沿着青水向东会途经九幽山。先去九幽山救巫千雪还是先去南疆寻吞灵蛊,他一时间颇为踌躇。
两件事都迫在眉睫,太一教对叛教之人必不会心慈手软,他不知道巫千雪因《古神经》之故能否保住性命,但处境必不乐观,而张水衣之危也急不可待,若不能及时寻得吞灵蛊,秘法封住六识太久只怕于生气有损。他一时陷入两难的境地,虽然面前是珍馐美馔,却是味同嚼蜡,穿花拂柳的女子更是殊无颜色。
正在张元宗怅惘之际,一位中年管事挥退台上的舞姬,站定后执礼道:“多谢各位客官光临九宝楼,为了答谢诸位厚爱,敝楼特邀的秋姑娘,将亲自抚琴一曲。”顿时楼中响起一片惊叹之声,吵吵嚷嚷不绝于耳。
初来九宝楼的食客颇觉纳闷,顿时身旁有熟客显摆道:“那秋姑娘不知哪儿来的仙子,听一曲只觉世上没了声音,看一眼只觉世上没了颜色。秋姑娘平常根本就不出来献艺,你真是走了狗屎运,第一次来就给遇上了。”那初来者不由愣愣傻笑几声。
待那管事面露恭敬之色退下后,全楼的目光都聚在台上那道珠帘后,只见一道袅袅娜娜的倩影抱琴坐下,依稀可以瞧见春水浮波,流风回雪,霎时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恍若见秋水为神玉为骨的凌波仙子落入凡尘,婉转清扬,玲珑剔透。
只见葱指一动,一缕琴音猛然袭来,如银瓶乍破,冰壶碎裂,惊得所有人心中一跳,转瞬间音律一转,化作一泓温泉,流淌在所有的经脉,众人只觉摔进一团云里,悬浮在半空中,周围是大片大片的晴空碧霄。
琼树花开花落,碧草起起伏伏,零露伏叶生光,春台袖带飘飞。琴音里的温柔像一支柔若无骨的玉手牵着你踏空翔举,见识春日里的温煦明媚,温暖着你的肉与骨,心与神,好似一场梦幻,惟愿沉睡不复醒。
温柔到极致处,音律一变,琴弦为闪电,琴音为雷鸣,忽见日华璀璨,万物生长,忽见暴雨倾盆,碧叶田田。心湖随着琴音起波生澜,冲开闭塞的心窍,顿觉全身舒泰,朝气蓬勃,欲狂奔不止,欲驰骋千里。
心灵徜徉还未尽兴,一片秋叶业已飘落。琴音变得悠远,带着浅浅的清愁弥散在空中,珠玉相击,清脆而凉薄。似乎见得高楼上依窗的红妆,一双欲语还休的眸眼望着纯净的苍旻,却不见鸿雁南来。在座的走南闯北的商贾居多,在这一刻不免想起家中等候自己的人,想起一直为自己亮起的那一盏灯。
不知不觉已是一片冰雪样,人踪不显,腊梅孤芳,曾经的秀林丰草,曾经的鸟语花香,都归于沉寂。偶有间隙,听闻围炉夜话,稚子追逐,寒冷刺骨的世界仍旧有一点温暖。琴音在最后越来越低,越来越弱,几若未闻。
突地,一道琴音响起,如水晶破碎,玉盘承珠,转而那女子轻按琴弦,一曲已罢。楼中所有人都陡然醒来,却又寂寂无声,心中怅然若失,不知是何滋味。半晌后,叫好之声轰然传出,这等琴艺当真世所罕见。
张元宗惊奇地望着珠帘后的女子,不由露出一丝淡笑,这样一位冰魂玉魄的女子,应该属于秀山春水,紫陌清风,而不是流落在这喧闹浮躁之地。方才的琴音安抚了他心中的不宁,鱼与熊掌不能兼得,无论自己的选择是什么,都应该坦然视之。
“美人,别走!”台下人群中一位油头粉面的年轻公子叫道,他腰束玉带,手执玉扇,一身的富贵逼人,想必是富商家的公子,由来嚣张跋扈惯了。只见他双眼冒出猥琐**的光,露出轻佻玩味的笑意。珠帘后的女子身影一顿,复又坐下,静静望着他不语。
年轻公子自以为女子慑服于自己,遂猖狂大笑道:“还不下来陪本大爷喝几杯,要是大爷一时高兴,纳以为妾,你就一辈子享清福,不用这般抛头露面。”周围人闻言俱是面露鄙夷之色,却又不敢出声,想必这公子的身份不一般。
一旁的中年管事暗道不好,忙奔到年轻公子近前,堆满笑意道:“王公子,秋姑娘不是楼中之人,还请您大人大量,高抬贵手。”王公子斜看了他一眼,轻哼道:“徐管事,这里没你什么事,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徐管事脸色一僵,遂不以为意地笑容满面,欲要再恳求几句。这时王公子身后一位黑衣男子向前迈出几步,一掌印在徐管事的胸前,然后徐管事的身子顿时飞出丈余,摔在地上一时竟爬不起来,额头上尽是豆大的汗珠。
王公子看一不看他一眼,望着珠帘后的女子,嬉笑道:“美人儿,你可考虑好了。”那女子仍旧静坐珠帘后,一语不发,王公子顿时恼羞成怒道:“好你个臭娘们儿,别不识抬举!阿七,把她给我带过来!”
那黑衣男子轻道了声“是”,然后黑影一闪,业已到了台上,观其身法竟是一位高手。只怕是家中知晓王公子惹是生非的性子,恐生出了不得的祸患,才花重金延请这么一位高手保护。徐管事见状,心中大急,忙对前来搀扶自己的伙计道:“快请老板来!”
女子面对靠近的黑影依旧不为所动,王公子以为那女子吓得呆住了,不由又狂笑几声。突然,一缕琴音猛然响起,好似春雷乍响,珠帘一阵摇摆,然后那黑衣男子径直在众人奇怪的眼光中摔到台下,口吐鲜血不止。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那王公子更是呆若木鸡,他虽然**纨绔,但不是愚笨之人,知道这女子必定是武林中人,而且还是绝顶的高手。那黑衣男子绝对是家中延请的高手中最厉害的,可是连人都没摸着就被琴音击成重伤,由此可见女子的恐怖之处。
王公子睁大双眼盯着女子的动作,生怕下一道琴音就要了自己的性命。那女子好似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玉指向上一扬,立刻就要落在琴弦上,王公子瞧得真切,顿时吓得浑身颤抖,心骇欲死。
“秋姑娘,手下留情!”突然楼上传下一位男子的声音,女子闻言玉指微微一停,然后玉手轻按琴弦,并未弹琴伤人。王公子顿觉一阵虚脱,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不由感激地望向楼上,不知是谁仗义执言救了自己一命。
这时候,楼上走下来一位锦袍玉面的中年男子,他眼睛半眯着,好像一直都在思量着什么。见他来到近前,王公子忙要致谢,谁知那人道:“王公子,金某出声并不是为了救你,而是不想秋姑娘玷污了自己的手,还请王公子今后不要再光顾九宝楼。”
王公子闻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到面前人的身份,一时又不便发作,最后只好和黑衣男子一道悻悻而去。中年男子对着女子微笑道:“多谢秋姑娘卖金某面子。”女子微微颔首道:“金先生言重了。”众人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女子的声音,当真若清风拂柳,清婉动听。
中年男子又道:“秋姑娘,楼上有人想请,劳烦姑娘再弹奏一曲。”女子微笑道:“既然金先生出面,水音恭敬不如从命。”中年人笑道:“多谢姑娘。”那女子将琴装在琴匣中,然后抱着琴匣从珠帘后走出。
发如翠云,唇点朱绛,娥眉楚楚,明眸生烟,好一个绝代的佳人。其静若松生空谷,其神若月射寒江,其貌若霞映澄塘,其素若春梅绽雪。当秋水音抱琴而出,整幢楼都陷入安静之中,这等颜色平生无缘得见,今日何其有幸。
秋水音来到中年男子的身前站定,男子又道:“秋姑娘稍待片刻。”秋水音温婉道:“金先生请便。”九宝楼的金老板穿过人群,来到张元宗的桌旁,抱拳道:“张公子,别来无恙。”张元宗回礼微笑道:“比不得金先生逍遥自在。”
张元宗在第一眼就认出九宝楼的老板乃是金不乐,云家的大掌柜,他在云家见过几面,是个深藏不漏的人物。金不乐笑道:“张公子既然来到九宝楼,金某可不能慢待,不然云掌门知道了,定会怪罪于我。张公子,楼上请!”
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金不乐带着张元宗和秋水音上楼而去,他们深知能得金不乐相邀之人凤毛麟角,这个年轻人不显山不露水,却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三人穿过二楼来到少有人履及的三楼,只觉里面又是另一个天地。
中央有一水池,金莲摇曳,锦鲤摆尾,池中屹立一座三丈高的假山,俊秀磅礴,奇形异容。几处芭蕉绿如盖,几处翠竹扶疏影,几处山茶正当颜,几处矮松碧微针。小径路斜,芳草如茵,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草木香气。
张元宗始一踏入,惊讶于其中布局之际,心中顿生警兆。他余光扫视一眼金不乐和秋水音,前者一脸平静,恍若未察,而后者淡然婉约,不见异色。越深入那种感觉越发清晰,待绕过假山时,张元宗看到了一个人。
白衣如雪堆积,面容神秀,气华高绝,银发流光泻玉,眸色淡若星子,他静静一坐,自有一股孤绝的**,高洁纯澈,却又睥睨乖张,此人赫然是太一教的白魔。还不待张元宗平复心中震动,又有第二个人影映入眼帘。
鸦青色的衣袍就似黎明前的苍穹,那一轮金日煌烈炽灼,普照天下,威赫无双。他仪态潇洒以极,仿佛是天际的云霞化成他的血肉,极光化成他的魂魄,任何一个第一眼见到他的人都想见一见白玉面具下的真容。他,就是逼张元宗跳崖的玉面人,一个神秘的高手。
在这一刻,张元宗心中闪过无数疑问,巫千雪现在的境况如何?玉面人到底有一个怎样惊人的身份?云家大掌柜金不乐与太一教有何关系?自己来到此处又是经过怎样的安排?还有身旁的这位女子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玉面人与白魔业已瞧见张元宗,两人眼中都闪过惊奇之色,虽只是一瞬间,但张元宗即时明白金不乐相邀并不是出于两人的授意。想到巫千雪身困九幽山,他大概猜测出金不乐的用意。三人遥遥相望,不言不语,空气没来由变得铅重起来。
金不乐打破沉默道:“秋姑娘答应抚琴一曲,金某也就不打扰诸位雅兴了。”他转身经过张元宗身旁时,道:“张公子,秋姑娘一介女子,劳烦照顾一二。”也不待张元宗应承,他自扬长而去。
张元宗不由露出古怪的神色,金不乐好似没了那一层江湖中人的身份,只是一个张罗生意的老板。然而他虽话说招待自己,却完全没有主人家的觉悟,就这样洒然离去,好似一切都与他无关。
三楼中的布局不成规矩,席位零零落落,随意掩映在绿意之中,玉面人和白魔相距甚远。待秋水音在两人对面寻了一处芭蕉树下坐好,张元宗也在其不远处坐定,然后对着白魔微微示意。
紧接着有机灵的伙计为张元宗布好了一壶酒和一道菜,与玉面人、白魔一般无二,想必是九宝楼的招牌。秋水音因为将要抚琴,并未为她准备,只见她打开琴匣,取出古琴放在面前的桌案上,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玉面人冷觑了张元宗一眼,说道:“这样都没要了你的命,倒真没让本座失望。”张元宗浅笑道:“不知阁下现在是否还想取在下的性命?”玉面人哂笑道:“杀你不过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哪天本座一时兴起,必会让你再死一次。”
张元宗笑意又浓了一分,问道:“在下自诩与人无忤,却不知阁下为何要取在下性命?”玉面人的眸光倏然电闪雷鸣一般射来,张元宗浑身气机流转,轻描淡写地抵住这股威压,暗中却是一腔疑惑。却听玉面人冷冷道:“本座太一教教主,想杀谁但凭心意。”
听玉面人亲口承认身份,张元宗心下大震。太一教绝对是武林第一势力,虽然四大世家、五大门派撑起正道,但不得不说几乎整个江湖都在太一教翻手覆手之间。自上任教主玉九重病故之后,太一教的新教主一直是一个迷,没想到面前的玉面人就是江湖中权势最威赫之人。
张元宗当然不会相信玉面人只是一时兴起,可是自己与他并无恩怨,难不成是因为龙门历来暗中压制太一教的缘故,然而还是有些牵强。他不由将目光投向白魔,白魔有感,回望他,淡然道:“你的生死事小。”张元宗闻言嘴角不由微微抽动。
白魔不去理他,自顾饮了一杯酒,然后对着玉面人道:“她不能杀。”太一教主目光一挑,戏谑道:“你是在与本座商量,还是让本座唯命是从?”白魔冷淡道:“你是教主,为本教着想,也不能杀了她。”
太一教主冷笑道:“你因为闭关错过了教主大选,这几年何曾真得甘愿奉我为主。”白魔双眼微垂,眸光落在杯中,冷静而坚定道:“无论过程如何,你已是教主。我曾承诺放过她,无论如何我不能让她命丧九幽山。”
太一教主微一沉吟,道:“若放过叛教之人,本座何以自处,不过你是我教前辈,本座也不能不顾忌,如此本座倒有个提议。”白魔一脸平静,不为所动,望着他静待下文。太一教主道:“我们以一曲为限,若你不败,她的命就暂时先留下,如何?”
张元宗心中一紧,两人虽未明言,但他们所论十有八九关系到巫千雪的生死。所幸,巫千雪此时无虞,可是如今她的性命或将命悬于白魔与太一教主相斗的胜负,他岂能做一个安稳平淡的旁观者,不由审视着对峙的两人。
白魔闻言脸色一凝,丝毫未觉太一教主此言狂妄,他虽隐隐被喻为江湖第一人,但是世人又何曾见过所有隐秘的高手,比如雪鸿,比如龙门中人,比如新任的太一教主。他从未与之交过手,虽谈不上忌惮,但也不愿轻易招惹。
白魔对着秋水音淡淡道:“令师与我有旧,今日就劳烦姑娘抚琴一曲。”秋水音浅浅一笑,道:“家师常常说起前辈的风逸,水音折服不已。今日能为前辈抚琴,三生有幸。”白魔难得轻笑道:“你不用瞒我,我还不知道你师父的脾性,岂会说我好话。”秋水音闻言温婉一笑,犹若秋波涟漪,别有雅致。
秋水音玉指一拨,一缕琴音袅袅而出,若细雨蒙蒙,玉树生烟。白魔赞道:“好一把绝尘!”张元宗心中一动顿时了然,秋水音定是雪鸿的弟子,莫忆的同门,桌案上的古琴应当就是武林三奇之一的绝尘。此琴神异非凡,难怪方才她能够以琴音轻易制服黑衣男子。
琴音一起,太一教主虚空一按,桌案上的酒杯飞溅出一滴清酒,然后屈指一弹,那滴酒即刻化为一条尺长的银线,电射向白魔。那是一道劫雷,欲毁灭罔顾天道的窥探,那是一道天火,欲焚毁最孤冷的寒冰。
白魔银发无风自动,清冷孤绝,衣袖一飘,一掌凭空拍出。那道掌影犹如天穹白云处隐现的神姿,始一出现风云便为之变色。银线在两人中央复又化为一滴酒,快速旋转,带动虚空气流形成旋涡。
太一教主不紧不慢一掌顺势排出,好似天盖倾覆,那滴酒顿时被击散化为无数肉眼难辨的酒沫,布成一张严密的网向前推进,天罗地网之下没有生灵能够逃出。白魔心知只要有一丝酒沫穿过禁锢的虚空,那等待自己的就是毁灭。
白魔眸子愈冷,手中狂风印已成,一阵风潮涌出,只觉得燕子飞斜,暴雨倾倒。掌印来得随意而浑然天成,只见无数的酒沫恰如风拂薄雾,顿时被吹散了去。酒沫胡乱飞散,杀意溃败,欲要没入草木之间。
张元宗静观其变,丝毫未觉得此招轻巧,他真切地感受到空气中潜涌的危机,那种力量的碰撞看似风吹羽动,实则狂暴凶险,真不知下一刻是否就要爆发出来,毁了这九宝楼。一旁的秋水音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琴音汩汩,行云流水,脸上温和的光彩宛然。
太一教主轻哼一声,向虚空一抓,流散的酒沫顿时凭空聚为一滴,他再瞬间拍出一十三掌,每一掌都精妙绝伦,归于一掌之后只觉化繁去芜,包罗万象。酒滴刹那间在四人眼中化为一头凶猛的恶兽,张牙舞爪扑出,欲撕碎空气中的幕遮。
这滴酒已成为世间最厉害的武器,穿金裂石不在话下,可谓沾之即亡,碰之则死。张元宗远远感受到其所散发的凶性,那是最锋锐的利剑,那是最霸道的掌法,太一教主直似端坐云端的乾坤之主,驱策世间凶兽肆虐众生。
白魔神色淡漠,身体里即时破出一道惊人的气势,手中结印,这一掌好似阳光驱逐黑暗,温和驯服野性,厚重绵延的掌力堪堪抵住酒滴所有的杀意。两人出招虽简朴,却大气磅礴,恍然间只觉身临九幽山教主大选。
绵绵潺潺的琴音从绝尘流淌而出,环绕漂浮在四周,丝丝投入每一个人的眼耳鼻口身意。无上的妙音让比斗的两人内心空透,灵台清明,六识中的世界变得简单而清晰,进入空灵奥妙的境界,一招一式勾动自然大道。两人你来我往,充斥着简单玄奥的气韵,空气中的那滴酒变幻多端。
某一刻一枚树叶从半空飘落,恰巧落向兀自悬浮的酒滴,然后张元宗眼睁睁瞧见它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虚空中蕴藏的力量沛然无匹,却又收敛而沉静,笼罩其范围内的一切静物丝毫未损,只有这片偶然飘落的树叶惨遭毁灭。这间接证实两人交手之凶险,也表明两人手段的高明,若毁了这九宝楼,到落了下乘,张元宗不由暗赞这种举重若轻的掌控。
太一教主戴着面具,瞧不见他此时的神情,只有那一双眼璀璨得耀眼。他袍袖鼓胀,又是一掌击出,顿生排山倒海之力,掌风过处,无物有损,唯有虚空凹陷,酒滴化为其中的汪洋。澎湃的力量,带着无双的魄力和一往无前的威势,汹涌而去。
一片海洋无边无际,静时是无所不容的浩瀚,动时是波澜壮阔的磅礴。太一教主犹如掌控八荒六合的神灵,赋予酒滴一个乾坤,在这个世界里万物万灵都要遵循他的意志。白魔静如止水,神色不喜不悲,太一教主忽觉他变成了一片虚无。
他明明就坐在那里,可是却感觉他不存在了。琴音突然一转,一道高亢的声音陡起,似要冲破云霄,与三十三天外的声息相合,震得每一个的心弦一颤。就在此刻,白魔的手印一亮,那是一道从虚无中衍生出来的惊雷。
从“无”的境界中绽放出这样一招“有”,已不能简单理解为力量,它蕴含着超脱的灵和道。空中的汪洋在两人的合击中瞬间被蒸干,那滴酒凭空消弭,神异的是它并不是因为化为水汽飘流散,而是化为了一种世人难以理解的状态。
恰在此时,琴音如夜晚呓语,低声诉诉,然后归于沉寂,秋水音眸眼温润,淡雅地望着几人。张元宗怔怔出神,思索着方才白魔的最后一招,大道三千,无论走上那一条道路,超脱之后的境界是难以想象的。
太一教主若杲杲金日悬空,华彩泫然,不减分毫,那双眸子深处的黑深邃而冷肃。白魔淡漠无情,静如山岳,一袭白衣清冷孤绝,少年一般的容颜透着沉淀的平淡,仿佛方才的惊涛骇浪不过是梦幻一场。
太一教主衣袖一挥,斜睥张元宗,说道:“本座在九幽山等你来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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