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九章 雾里看花 水中望月
作者:张十三画      更新:2019-08-25 11:17      字数:7707

脚下尸体横陈,鲜血浸透四野,张元宗孑然独立,满腔悲怆难抑。他仰天轻叹一声,可落入眼眶的是浓密的翠绿,除了细碎的斑驳光影,看不见半片天空,心中郁结一时难纾。他低首郁郁道:“我来晚了……”

昆仑、天山一战落下帷幕,其战况之惨烈自败血之乱以来无可与之论同。一线天全军覆没,即便日后有杀手补全其位,只怕也难及往昔声势。昆仑、天山两派丧生约莫三分之二的弟子,继峨眉根基毁损之后,五大派又有两派步了后尘。

望眼如今江湖正道,四大世家、五大门派多已逢秋凋零,仅剩云家、囚龙寺、武夷宫三家名实相副,余者皆已跌落神坛。昆仑、天山、一线天于这一战中三败俱伤,皆是折损惨重。张元宗心下暗叹,蓬莱当真好算计,这一手一石三鸟,一举扫除七处祭台之三的障碍。

他亲手将金印、玉牌分别交于褚飞星和计无尘,两人验查确认真是自家掌门信物,心中不免五味杂陈。这道姗姗来迟的命令,未令两派余人有半分欣喜,大错已铸,新仇旧恨纠缠难解,一切都回不到当初了。两派弟子之所以默然受令罢手,是因为他们对杀戮深深的倦怠。

计无尘几人心中警醒,掌门信物怎会轻易交给一个外人,自家掌门此时又在何处?为何会让张元宗来传令?看着弟子们有些木然的神色,他们默契地按下这个疑惑不表。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暗暗都对张元宗心存一份感激之意。

两派弟子陆陆续续开始收拾同门尸体,由于尸体数量庞大,有些又毁损严重,无法带回山门,只得就地掩埋。没曾想生前拼个你死我活,死后却要同岛而眠。张元宗心道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率先带着计无尘、裴灵韵、褚飞星和殷寒玉四人离开了翡翠岛。

途中,从裴灵韵口中得知岛上情形,若不是申先生及时出手斩杀一线天四使,只怕两派还要折损最后的香火。张元宗暗想申先生果真是位前辈高人,表面上游戏风尘,浑不在意旁人生死,在关键时刻却又能仗义出手。

五人乘舟靠岸,恰逢楚青岩向这边疾行而至,张元宗皱眉问道:“你不在帐中盯着,来这干什么?”楚青岩答道:“申先生来了,说了岛上情形,我有些担心师兄,所以打算登岛襄助。有申先生在帐中守着,料想那人也没有逃走的可能。”

其余四人满腹费解,不知张元宗让他师弟监看何人,心中不由猛跳几下。只听张元宗摆手道:“你不必白折腾这一趟……”他忽而又虑及其他,改口道:“两派大战已毕,你现在上岛去盯着,别让他们再起冲突,若有挑事者,格杀勿论。”

计无尘诸人有感张元宗言语间的锋芒,皆是心中一悸,却也明白他担忧所在。若有他们四人岛上坐镇,两派弟子倒也能相安无事,可是不知为何他会急急领着他们离岛。四人也顾不上张元宗行事是否僭越,只想尽快见到自家掌门。

楚青岩应承一声,便乘舟向翡翠岛的方向去了。五人登岸直奔昆仑的宿营地,偶见些许满脸忧惧的妇人和孩童,他们是昆仑留下的妇孺,瞧见昆仑只有计无尘和裴灵韵回来,忍不住提心吊胆,不知自家人在岛上是生是死?

五人鱼贯进入一座营帐,张目逡巡一眼,帐中已有五人。申先生斜靠着椅背,懒懒散散的姿态,一边饮着壶中酒,一边同袁赤霄闲话。天山掌门血衣刺目,但他却无心更换,草草调息后便等待张元宗这一去的结果。他同申先生闲话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偶尔扫向玄玑真人,尽是凛然杀机。

玄玑真人面无表情地坐在对面,没有丝毫败寇的模样,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想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因此张元宗才放心将其交由楚青岩看管。昆仑掌门身后默然站着捧剑童子弘宣,一味低眉顺眼,旁边座位坐着沉默的清鹤,有些神思不属。

计无尘四人入帐率先顾的竟不是自家掌门,而是一道拜谒申先生,再次虔心感谢他在岛上的援手之恩。申先生颇有些不耐烦这些个繁文缛节,皱眉摆手阻止,吝发一言。然后四人方才同自家掌门会合,一番关心伤情后,简要禀告岛上的变故和一战的结果。

张元宗坐于申先生下首,然后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不由多看了申先生一眼,同他寥寥数语,无心过多寒暄。帐中除了簌簌低语,唯有沉重的氛围,压得诸人有些呼吸凝滞。清鹤耷拉着脑袋,似是不敢害怕张元宗的目光。

张元宗一路扪心审视着西海之战的前后,照理他的计划虽然简单,但成功的几率不小。先以清鹤冒充真凶拖延时间,他再寻出蓬莱玩弄阴谋的证据,自然能够阻止两派开战,再不济拖到他从天山折回,大不了来个以暴制暴,可万万没想到最后却落个这样惨烈的结局。

他不是没有想过,清鹤能以父子之情为要挟,玄玑真人亦能如法炮制,但他却笃信清鹤的为人。虽然他与之萍水相逢不过几面,但他相信小道士不是个囿于父子之情而放弃大义的糊涂人。

恰恰是这一环节脱离了张元宗预想的轨迹,因此即便他选择大义灭亲,业已掌握张听柏这一有力证据,却也为时已晚。他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令清鹤宁愿舍弃正道大义,也要助玄玑真人促成此战。

此外,杀手组织一线天竟也参与其中,这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他笃定这场惨剧是蓬莱的手笔,因幼时参与杀手训练的经历,他坚信一线天的杀手不可能是蓬莱的势力,因此他们走的必是十步阁雇佣杀人的流程。

一举雇佣春夏秋冬四使和二十四节气,所需的财力是无法想象的,海中一隅的蓬莱怎会有这般雄厚的财富?这笔高昂的杀人费用必定来自中土,是有中土有势力倒戈蓬莱,还是蓬莱在中土的经营蔚为可观,张元宗一时无法确定。

更令他想不明白的是,一线天的宗主是简文鼎,他不是不知道这个杀人任务对中土武林是何其的不利。如今三大势力俱损,血祭的龙穴已被寻到,蓬莱此战可谓大获全胜。简文鼎为何会同意接受这个任务,他是否已经暴露本意,落入蓬莱之手?

虽然一时间疑惑满腹,但张元宗总要就眼前之事打开一条突破口。他率先将这四人叫离翡翠岛,自然是想关起门来解决此事。他开口直承道:“计道长、裴道长,贵派掌门为我所伤,掌门玉牌是我所夺,停战之令也是我假传。”

计无尘和裴灵韵不由齐齐惊呼,褚飞星和殷寒玉亦是神情陡变。四人暗道张元宗传令果然不同寻常,玄玑真人开战之心如此坚决,怎会临了托人前来制止?褚飞星两人感觉尚好,可是对于昆仑中人来说,掌门真人的荣辱就是昆仑的荣辱,即便张元宗有恩于昆仑,计无尘也隐隐有些不忿。

裴灵韵须臾恢复平静,终是明白张元宗提前带走他们的用意,平和道:“张公子此举确有不妥,但事急从权,难免不拘小节,只是还请张公子道个究竟。”诸人皆是惊诧地望着裴灵韵,他言中之意似指掌门受辱不过是件寻常小事。

计无尘闻言大是皱眉,即使玄玑真人下令囚禁了他,他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这般不顾及掌门颜面,折损昆仑声名。他余光悄然瞟向玄玑真人,发现本尊的神情没有半分变化。掌门真人是何等性情,他这些年是再清楚不过,心中不由大呼古怪。

张元宗稍稍一顿,开门见山道:“两位道长,想必已知,昆仑、天山两派只不过是别人的棋子,翡翠岛从一开始便是一个陷阱,一线天的雇主就是这布局之人。可是要想布成此局,必须促成两派登岛交战,方能坐收渔利。”

裴灵韵郑重道:“事实确实如此。不过,张公子事前应该并不知道一线天的杀手潜伏在岛上,否则也不会那时才登岛。”张元宗颔首道:“我事前的确不知一线天,但我在天山擒住一人,他足以证明此战是一场阴谋。”

于此,他已然无法隐瞒蓬莱之事,遂将所知尽皆诉之于众。他最后叹息道:“我本想着蓬莱势大,若是一开始捅破那层窗户纸,只怕会引起不止不休的杀戮,还不如暂时保持原状,再暗中联合中土各派,一致对敌。可是如今看来,我的考虑有失稳妥。”

满座俱惊,怔在当场哑口无言,世上竟有如此离奇古怪之事。覆灭中土?即便是帝王亦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明白这芸芸众生只可引导,不可覆灭,谁能妄图覆灭中土?!可他们没来由又相信张元宗所言属实,越发觉得西海之战不只是昆仑掌门为子寻仇那般简单。

袁赤霄此时方知两派这一战牵扯到如此巨大的阴谋,寻龙定穴亦或自相残杀,此战算是完全遂了蓬莱的愿,不免重新审视玄玑真人的所作所为。申先生兀自饮酒不语,不似他人那般惶惑,他详知蓬莱诸事,并不为张元宗之言所动。

良久之后,裴灵韵冷静道:“掌门真人深陷父子情深,要与天山殊死一战,也在常理之中。”他虽然事先极力反对玄玑真人约战天山,因而被囚困在昆仑禁牢,但是事到临头,他依旧坚持就事论事,并不想趁机倒打一耙。

张元宗看了一眼清鹤,眼下最对不住的便是他了,清鹤恰在这时回望于他,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然后微弱难察地点了点头。张元宗掷地有声道:“死的那位并非玄玑真人之子,眼前这位清鹤道长才是他真正的独子,为子寻仇从一开始只不过是一个谎言。”诸人顿时震惊当场,清鹤身躯不住微颤,唯独玄玑真人认命般神色不变,其中真假可想而知。

张元宗冷然道:“若要为养子报仇倒也说得过去,不过指正天山真凶的证据是那位‘掌门之子’死于天山绝学,但你们可知玄玑真人也精通引剑术?更甚者,他在春神台上联合围杀袁掌门的那三位神秘剑客,观其剑法皆是蓬莱高手。”

单论其一,证明玄玑真人居心叵测,确实有些牵强,可是将这些理由放在一起,真相自然不言而喻。计无尘和裴灵韵盯着自家掌门,可是玄玑真人如石雕木塑一般,不为自己辩解半句。两人心中便有了定数,泄气地瘫软在座位上,昆仑承受之辱不在于外,而在于内。

清鹤坐立不安,想要逃离这座营帐,他无法指责张元宗咄咄逼人,可是玄玑真人毕竟是他的父亲。想到那件事,他不知道父亲的抉择是对是错,即使落在自己身上,他只怕也会走上相同的路,否则他也不会一夜之间反口。

堂堂掌门是陷害昆仑的真凶,计无尘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不甘心道:“掌门师兄绝不可能是蓬莱的人,他本是个孤儿,婴儿时便被师父收养,我们师兄弟朝夕相处,深知他的为人秉性,他不会是蓬莱的人。他已经是堂堂的昆仑掌门,没必要再为他们所用。”

这也是张元宗想不通的地方,若说他是蓬莱潜入中土的奸细,跻身为名门大派的重要人物倒也有可能,若是成为一派之长,就有些匪夷所思了,再说一个婴儿如何能够成为奸细。他也想探知其中的隐情,迟疑片刻,斟酌道:“清鹤道长,想必你已知此战内情,还请当众见告。”

清鹤能够在一夜之间改口否认,定是知晓了什么惊人内情,成为了他不得已的苦衷,这内情定然涉及了玄玑真人的立场。清鹤闻言一怔,抬头望了张元宗一眼,张口呐呐,半晌无言。所有人都将目光聚在清鹤的身上,可他却将目光转而投向了玄玑真人。

一直无动于衷的玄玑真人终是开口了。

*****

昆仑上代掌门天宁真人年轻时酷爱四海云游,在赶回昆仑继任掌门的途中,捡到一个被抛弃的男婴,带上了昆仑山的琉璃世界,后观其骨骼清奇,便收为掌门座下第一位弟子。天宁真人待之如师如父,倾尽心血教导他长大成人,自此很少再离开昆仑游历天下。

他果然未令天宁真人失望,年纪愈大愈显得天资禀赋高人一筹,年纪轻轻已是二代弟子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力压所有先入门的师兄。论道,他曾舌战七日,无与比肩者,论剑,他冠绝昆仑山,令同门失色。

与此同时,他生得风流倜傥,行事又有些放浪不羁,与天宁真人年轻时颇为相像,是江湖上第一流的人中龙凤。他有惊艳江湖的才华,又无修道的酸腐,早已被掌门视作昆仑的接班人,于十八岁那年便赐了他道号玄玑。

派内同门也默认玄玑是昆仑下一代掌门,他当真没有辜负师父及诸位师叔伯的期望,满腔心思扑在道家典籍和剑道绝学上,只见一骑绝尘,将所有同门远远抛诸身后。他从未自持居上,平日待人谦和,对所有师兄弟毫不藏拙,尽皆传授所得,深得同门信任。

当所有人皆以为他会继续心无旁骛地一步步走向掌门之位,谁知却发生了变故。玄玑三十而立那年,他某日思动请求破关下山,天宁真人考虑他三十年从未离开过昆仑山,深山修道,哪里修得到太上忘情?再者他继任掌门时还不识外面世界,徒然惹人笑话,于是准许他入红尘,游历江湖。

玄玑这一走便是三年,即便期间未寄过一封书信,但他在江湖上的声名却渐渐传回山门,昆仑之势愈加强盛,令阖派上下与有荣焉。三年后,玄玑满载盛誉归山,满门夹道相迎,迎回的除了玄玑还有一位女子。两人举止彬彬有礼,眉目却含情脉脉,天宁真人当场拂袖而去。

玄玑游历三年,回归山门,却同时带回了一名女子,昆仑派内随即充斥着一种古怪的气氛。玄玑跪在师父门前三天三夜,那名女子也淡然跪了三天三夜,既不张扬亦不柔弱。天宁真人心中怨气难消,一直没有见他们,三日后仅让弟子传话,让他们回去休息。

一开始所有人都对这位女子抱有敌意,恨她抢走了玄玑,恨她断送了玄玑的掌门之路。昆仑一派的掌门要严格奉行道号为称,终身不得婚娶。玄玑此举可谓令天宁真人失望至极,直呼后悔同意让他下山,自此两年不愿得见这位弟子。

时间流逝,昆仑同门的敌意却渐渐淡化了,消失了,那是怎样的一位女子?女子清丽淡泊,称不得世上真绝色,乍眼瞧去似是配不上玄玑这般丰神俊逸的青年,可是她却有一种格外引人入胜的气质。

她以玄玑之妻的身份坦然住下,云淡风轻地接受所有或鄙夷或憎恨或探究的目光。她浑身上下最璀璨夺目的是那双明眸,清澈如浅溪,却又幽深如黑夜,每一个笼罩在这一双目光里的人,接仿佛身临幽林,耳听清泉。

昆仑道士成家的不在少数,家眷一般居于山下,但也有一些有身份有地位的道士,他们的家眷可以在山门外围开辟院落居住。女子与玄玑居于极其偏僻处,在人前也并不表现得如何亲密,倒像是同门学艺的师兄妹。

她安静地却又极有存在感地生活在昆仑,她知书达理,教导小道童识文断字,她剑法高明,常与昆仑道士比剑论道,她精通茶艺,时常侍奉在昆仑长辈身侧。她无需如何委曲求全,也不必如何曲意逢迎,她就这样平淡地一点点改变着大家的看法。

最后,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在所有人心中她是位蕙质兰心的女子,也只有她能够配得上昆仑的翘楚。就连天宁真人在原谅玄玑之前倒先接纳了这位女子,心中不得不承认,难怪自家徒儿会在她身上断了道缘,但是他心中依旧憋着一股气,即便玄玑每日求见,依旧不愿相见。

玄玑与那女子可谓伉俪情深,日日同榻同行,感情不见淡薄,日益坚深低调。一年后,女子身怀有孕,彼时天宁真人年老抱病,精神日渐不济。女子故意天天挺着肚子在他身前侍奉,无论如何他视玄玑为子是不争的事实,心中有气乃是爱之深责之切,那女子怀的孩子也算得自己的孙儿,至此心中方才渐渐原谅玄玑。

玄玑三十五岁那年,女子产下一子之后,昆仑上下同庆,却被蓬莱高手掳走,以此要挟玄玑为其所用。当时他亦不知蓬莱是何方势力,深念夫妻情深,万不得已只得应承其事。他们一对夫妻自此天各一方,十几年不复相见,只得鸿雁传书,寄托相思。

玄玑迫不得已对外宣称妻子难产而亡,自此成为蓬莱傀儡。清鹤出生不过三月,天宁真人忽然病发而亡,玄玑不相信师父是病亡,他虽然抱病已久,却远远没到油井灯枯的地步,其中真相他不敢去深究。这是他犯的第一个错,从此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天宁真人仙逝,昆仑上下一时群龙无首。对于掌门的继任者,多加思虑推荐,无一人可以服众,派内混乱不堪,冲突四起。以昆仑三剑为首鼎力支持,打破以往的惯例,最终由玄玑继任掌门之位,方才平息这场风波。

玄玑真人虽不知蓬莱的最终图谋,但后来细想掳走自己妻子只怕不是临时起意,想必几年前就盯上了自己,可谓势在必得。他担心独子也被蓬莱挟为人质,便暗中调换了农家婴孩,顶替清鹤居于玉虚宫。

玄玑真人暗中同清鹤相认,每隔几月见面一次,每次见面便会留下许多道家典籍,促其成才。后来清鹤恰巧被清灵带上了清秋院,取了清鹤这个道号,两人自此便见得更加少了。若不是谢东来误打误撞图谋天元道剑,玄玑真人也不会将清鹤安置在昆仑山下的道观里,并令门中不得侵扰。

近来蓬莱着手寻觅血祭人选,玄玑真人再次见识到蓬莱的可怖,他自以为匿藏隐秘,可以护佑独子安全,谁知清鹤竟是命定之人,早被蓬莱卜算出所在。他为了爱妻已经独走黑暗多年,可这一次却轮到了自己的后人。

玄玑真人为了暂保清鹤的性命,不得已只得将他的真实身份告知了蓬莱,因此蓬莱顾忌玄玑这枚棋子脱离掌控,而杀人取血又不急一时,便在清肃归墟一脉时,只杀了师兄清灵道长,暂时放过了师弟清鹤。

自从成为蓬莱的傀儡以后,玄机真人受制参与蓬莱诸多计划,屡造杀孽,就连崂山大乱他也参与其中。他蒙面藏于蓬莱诸人中,发动八荒封杀阵,亲手虐杀了不少昆仑弟子。那些弟子日前还虔诚而恭敬地称他一声“掌门真人”。

此次蓬莱着手削弱中土势力,自然需要玄玑真人里应外合。若是妻子当真亡故,玄玑真人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自然与昆仑共存亡,可是如今爱妻落在蓬莱之手,他视妻如命,只得惟命是从。

有时候,午夜梦回,他也震惊于自己竟有这般深厚的夫妻之情,令他做出那么多大逆不道的事来。情,是尘世间最动人的,也是最恐怖的东西。有人为其沉沦,有人为其癫狂,有人为其生善,有人为其生恶。

他本就是道家天才,从清鹤处得到天元道剑的秘密,悟透之后,暗中偷师引剑术再简单不过。他先是以引剑术杀了养子嫁祸天山,激化两派矛盾,促成开战之势,以此趁机调走两派势力,便于蓬莱来人入山定穴,然后蓬莱雇佣一线天杀手潜伏在翡翠岛,三方混战自耗,蓬莱可谓大获全胜。

玄玑真人最终却是一败涂地,若是他能及时杀了袁赤霄,一线天能够覆灭两派,那他自能全身而退。到时候昆仑、天山荡然无存,他孤家寡人一个,没了被利用的价值,蓬莱或许能让他与妻子团聚。可是这一切美好的设想,都因为张元宗和裴灵韵而化为泡影。

清鹤一直以为娘亲难产而死,初时自然不明白玄玑真人为何要发动两派大战,因而愿意配合张元宗的计划对抗父亲。可是当玄玑真人吐露实情,得知娘亲尚在人间,却被蓬莱控制的时候,他便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勇气,酿成了大祸。

*****

玄玑真人平静地道出实情,所有人都沉默了。他的所作所为确实令人唾骂,可是却没有人有心情去指摘他。大义与私情,到底该如何抉择?若是在场诸人面对这个问题,只怕也是进退两难。一个是为了妻子,一个是为了娘亲,错不在他们,要怪就怪这命运无常的安排。

玄机真人落寞道:“今日我暴露了身份,只怕蓬莱也不会放过我,今日任凭你们处置,只希望我死了之后,他们能放过我的妻子。”他并不如何畏惧生死,甚至流露一丝的解脱,终于可以脱离这么多年锁身的桎梏,唯一遗憾的是没有再见爱妻一面。

只听这时申先生开口道:“现在言死,为时过早,等你见了你妻子一面,再以死赎罪不迟。”张元宗心中微动,申先生思念亡妻刻骨铭心,乃是为情所困之人,只怕此时是对玄玑真人生了恻隐之心。

明白了真相,袁赤霄对玄玑真人的杀意也淡化了许多,他冷淡道:“有申先生开口,我便容你再多活几日。”天山掌门之大度当世少见,玄玑真人百感交集道:“多谢袁掌门。待了却心愿后,我自当亲赴天山,以死谢罪。”

他又对张元宗恳求道:“张公子,请你今后多多照应清鹤。”张元宗亦为他的一生多生感触,点头道:“这个你无需操心,待此间事了,我会带清鹤道长前往火焰岛,自然能够护佑他的安全。”清鹤紧闭嘴唇,咬牙一言不发,唯有一双眼睛流露出悲伤之意。

玄玑真人对着两位师弟歉然道:“我不配做这昆仑的掌门,昆仑今后就交给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