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大院的操场位于省政府老办公楼之间的空地,将近有一千来平方,空地的一端铺了水泥,立了几个篮球架和羽毛球网架,其余的地方都是用沙土的平地,上面长了稀稀拉拉的小草,这场地本是用来供政府办公人员做广播体操用的。政府机关迁移到新址后,原来的省政府办公楼就变成了市政府办公楼,人少了。广播体操这些年也没人不做了,操场也就渐渐荒芜了。
此时,洪主任穿戴一身没有领章帽徽的戎装,神气活现的站在篮球场上,他面前的十多个男女老少,衣服五颜六色,神态奇形怪状。洪连长正在调动他们按高矮次序排成一列纵队。
领老马过来的小伙子上前一声呼喊:报告洪连长,又有一名新兵入伍。
老马上中学时参加过学校里组织的军训,对眼前的景象并不陌生、也不胆怯,他跨大一步上前,嘴里发一声喊:“报告!新兵马元报到。”洪连长一回头,转身朝老马走来。老马刚想对洪连长来个微笑,但这微笑在半路上被吓得缩回去了,因为老马见慢慢逼近的洪主任绝没有上午见到的那样慈眉善目,而是一副完全陌生、非常严峻的面孔。洪主任的目光像一道寒光扫在老马的脸上,让老马不寒而栗。正当老马不知所措的时候,洪连长疾声厉色喊一声:立正。老马赶紧挺胸收腹,两只足后跟啪的往里一靠,动作应该还算得上标准。
洪连长对老马怒目而视,厉声道:“参军第一天就拖拖拉拉,罚站十分钟。”
洪连长说完带人到草地上练队列去了,只有马元还站在烈日下的水泥地上一动也不动。马元心想:坚持一下吧,十分钟很快就会过去的,罚完站后去草地上练习走路,那就舒服了。
汗水慢慢浸透衣裳,脑袋也开始晕眩。老马感觉过了几个十分钟了,还不见洪连长来让他归队。那边,洪连长口里正在喊着“一二一、一二一。”齐步走的口令,八成他把老马还在罚站这事忘了吧?老马只得一声大叫:“报告!新兵马元要求归队。”
洪连长的口令被打断了,他怒不可遏,一阵小跑跑道老马跟前,威风凛凛的一个立正、对老马行一个军礼,一扬手,“啪”给了老马一个巴掌。
老马被这个耳光打得眼冒金星,站立不稳,他捂着被打的脸,万分惊骇、万分委屈的问道:“你凭什么打人?洪,洪主任,我就是今天上午受你接见的老马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别他妈胡说八道!哪来的什么老马?什么鸟洪主任?”
这一问把老马问清醒了,对呀,小伙子说过,这洪主任一到下午就变得不正常了,他不是故意打我的,我怎么也得坚持下来把下午的军训科目练完,不能让人家笑话。随着洪连长的一声入列,老马跑到了那十几个人的队伍当中。
洪连长对老马进行单个训练,让老马在众人面前练习立正、稍息等基本动作,然后练习四面转法。老马出问题了,不知道是不是酒后产生了意识模糊,洪连长几次口令向右转老马都转向了左面。洪连长厉声喝道:“新兵马元听令!”,马元心惊胆颤的看着洪连长,生怕的耳光又打了过来。洪连长接连向老马喊了十来声向右转口令,这次老马方向倒是没转错,如同陀螺那样朝一个方向猛转,转的头脑发晕,肚里的酒也往脑门上冲,老马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到地上,引得其他参加军训的人哈哈大笑。随着洪连长一声吆喝,笑声戛然而止,又是一声立正的口令下达给老马,老马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样子非常狼狈,但这时没人敢笑,老马的酒也彻底醒了。
接下来的军训科目时集团冲锋,教会这些人在进攻中如何防备被炮弹和子弹击中。洪连长先做了一遍示范,接着喊口令:“起步跑!”随着口令,大家跟在洪连长身后快速猛跑,跑了十几米之后洪连长一声令下:“卧倒!”十几个人轰的一声全部趴倒在地。老马倒地时摔得浑身作痛,他这时有些后悔:如果知道下午接受军训,不管那顿饭菜多么可口,老马都绝不会吃的这么饱、也不会喝那么多的酒。老马在心里埋怨:究竟是那条道上的老朋友让我吃的酒醉饭饱、搞得我今天受这番洋罪,日后我要是查了出来肯定饶不了他!就在老马胃里面翻江倒海之际,又传来洪连长起步跑的命令,然后又是在疾跑中做投弹动作,接着又卧倒,反复几次之后,老马觉得一身的骨头全部散架了。就在他再也站不起来之际,恰好传来匍匐前进的口令,老马咬着牙一步步地朝前爬,没爬多久便落在了最后。头上的遮阳帽早不知飞哪去了,脚上的鞋也跑掉落了一只,老马再也坚持不下去,他刚刚想从地上爬起来,屁股上却挨了重重的一脚,还传来洪连长愤怒的训斥:“屁股抬这么高,不怕被机枪子弹打成马蜂窝?给我趴下!”老马翻过身来,一脸哭腔向洪连长求饶:“洪主任,我就是上午你见过的老马呀,我还是邓建国,不,邓奇兵的师弟,我、我坚持不下去了,我、我不想参加军训了。”老马被折磨的忘记了洪主任正处在被弹片控制下的非正常状态,从某种意义讲他已经不是洪主任了,他早就记不得老马和邓建国是何人了。因此老马的求饶又招来一顿怒骂:“你小子这个孬种,哪怕你就是天王老子,子弹也不认得你,照样把你送你上西天。”
老马绝望了,天旋地转的,他觉得自己快要死过去了。
就在这时,在旁边一直站着看他们军训的小伙子怕出人命,匆匆跑进场内报告:“报告连长,新兵马元身负重伤,急需转移到后方治疗。”洪连长像是思索了一会,他挥了挥手,讲了声:“带走。”
小伙子急忙搀扶起气息奄奄的老马赶紧退场。这时后,队伍里又一名看上去比老马还要瘦弱的上访人员疾呼:“报告,我也被子弹打中屁股了,也需要立即转移。”那人说完,迅速爬起来头也不回的跟着老马和年轻人跑了。
三个人回到了办公室。小伙子认真的替洪主任作一番解释:你们事先没有了解军训内容,也不知道洪主任上了操场就等于上了战场,让你们受惊了,啊,这是我的责任,我不好意思,不过请你们千万不要误解了洪主任,如果不是他脑袋里的那块弹片,他不会对你们这么凶、这么狠的,请大家谅解吧。老马还正气喘吁吁,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这哪是受不受惊的问题,这样子的军训我听都没听说过,我实在受不了,我不相信有人能够坚持得下来。小伙子说,总会有人能坚持下来。今天下午的这些科目仅仅是第一关,到了明天是野外生存训练,再往后,还要当武术陪练,一切按实战的要求进行训练。小伙子问:你们听说过吗?成龙就当过武术陪练,所以他练就了一身好武功。老马惊呼:当武术陪练?要把我们当沙袋?太恐怖了,我办不到,反正我是不会再参加这见鬼的军训。另一个和老马一同撤下来的人插嘴说,是啊,谁受得了?我也不想参加军训,也不想再上什么访,明天我就撤了!那人说完竟不顾场合,当着老马和小伙子的面一顿大哭,哭完之后也不向任何人打招呼,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看着那人走后,小伙子一脸认真地问老马:“那你呢?明天还来吗?”
老马从精神到肉体刚才都垮在那操场上,当小伙子问起明天还来不来预备上访办公室的时候,老马心有余悸的说:“明天哪还会来?今后都不敢来了,今晚我就打道回府。”说完,老马立刻提脚跨出预备信访办公室的门。
走在回旅馆的路上,老马心中五味杂陈,他对这预备信访办公室的洪主任又爱又恨,爱的是洪主任他体恤民情、亲切和蔼;恨的是他翻脸不认人,把上访的普通群众折腾的死去活来。对这种官咱们老百姓只能是敬而远之,别再自作多情的对他表示关心吧。洪主任不是说了会把材料交给有关部门去处理吗?那么没有必要在这里等着他拿自己开涮,回去吧,说走就走,说不来了就不来了。老马回到旅店后退了房,拿起行李就直接赶赴火车站。
今晚还有一趟开往浔江的火车,为了赶上这趟车,老马决定暂不吃晚饭,先买到火车票再说。他来到公交车站等车,现在到了城市交通高峰期,来了好几趟公交车人都塞得满满的,老马没有挤上去;那就打的吧,但经过公交站的的士都不见有空车。正当老马焦急之时,一辆破旧的黑色轿车停到了站牌前,年老的司机从驾驶室探出头来,招呼等车的人坐他的车。老马走过去问过价钱,算了一下比自己再住一晚的花费便宜,便坐上了这辆黑车。
老司机跟老马一路聊天,一面开车带老马在城里转起了圈。这时的老马实在没有聊天的兴致,心里想的只是赶快赶快再赶快,只有买到了这趟火车票心里才踏实。他看了车外面的路,惊呼道:“师傅!你这是要把我带去哪啊?我要赶火车的。”老司机回答他这就是去火车站的路啊,又问老马坐几点的车?老马说了开车时间,老司机说那还早呢,放心吧,误不了的。老马着急的说,车票还没买呢,到车站晚了谁敢保证买得上车票。你搞得什么鬼?到车站的路我知道,你在故意走弯路。老司机说,你怎么不早说呢?我是个本分人,工厂下岗后才开的这黑车。刚才开口要了你不少钱,走的路途短了我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兜点圈。老马冲他叫起来:兜圈干什么?我钱都给你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如果没买上火车票又折回去住旅馆,你给我造成的损失那就更大了。老司机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前面一条巷子拐出去就到了,说完他加快了车速。
老马心中又像是被打翻了五味瓶,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他现在不仅是对洪主任,而且是对这座城市、对这座城市里所有的人都又爱又恨。很难说:这司机和洪主任,究竟是好人呢还是坏人?
到了火车站下车一看:售票处那里黑压压一片人群,买火车票的队伍已经排到了售票处屋檐之外。离开车时间还有将近两小时,老马估摸了一下排队买票还来得及,他暗暗庆幸辛亏作了先买票后吃饭的决定,如果先去吃了饭怕是赶不上这趟车了。他立即排在一支买票队伍的末尾。
随着开车时间的接近,排队买票的人越来越躁动不安。老马发现自己排了老半天,这队伍就没向前移动过多少,身后也只是增加了几个老人和上了年纪的妇女。窗口那块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几个带了红袖章的人忙的转来又转去,在几支队伍间维持着秩序。年轻力壮的男人挤在队伍的最前面,手里抓着钱往那比一只拳头大不了多少的铁窗里硬塞,年青点的女人站到队伍前端的两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央求快要排到窗口前的人帮她带票。老老实实在队伍后头排队的人,天知道还要排到啥时候?老马没辙,既没力气又没姿色,只能随着队伍像蜗牛那样向前慢慢移动。肚子开始闹意见了,本来中午吃的多、也吃得好,可惜中餐转化的能量都在军训场上消耗殆尽,水也没带一瓶在身边,经过一下午的折腾感到有点虚脱。就在老马好不容易坚持排到离窗口只有几米远地方的时候,里面打出来一个牌子,上面写着老马计划要做的那列火车车票已经售空,老马眼前一黑,身体一摇险些栽倒在地。
正在这时,中午请吃饭的年轻人满头大汗的又出现在老马跟前,欣喜的对老马说了句:“谢天谢地!我总算找到你了。”
要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