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一道山梁一直走到末端,张小妹眼下出现了一条慢慢变宽、渐渐趋平的下坡路,路面上厚厚的铺上了一层两边树木落下的树叶,脚踩在上面软软的、心里感觉实实的,这一切又是多么熟悉和多么亲切,张小妹的眼睛潮湿了。
张小妹回想起了当年,白天与伙伴们一道进山拾柴火、采蘑菇,夜晚在灯下跟着母亲学女红、听妈妈说为人做事的道理。
张小妹永远不会忘记生身父母膝下做女儿的那段时光。忙忙碌碌的生活虽苦尤甜,一年四季的交替转眼即逝,她盼望着长大成人能够为父母分忧却又害怕嫁人之后远离双亲。
等到张小妹长大出落成一个美丽端庄的大姑娘,不幸也降临到这个普通的家庭。张小妹的母亲得重病不治身亡,还没等到张小妹从悲痛中回过神,她父亲教书先生就带她一起迁往浔江,后来又给她找一个奢钱如命且对前夫女儿残酷无情的后妈。
从此往日的温馨遭破坏,将来的梦想被粉碎,张小妹跌入了变幻莫测的命运漩涡。先是被后母卖了给人做小老婆、路上遇到侠义肝胆的徐公子出手相救、后来又阴差阳错地与修炼成人形不久的马公子在一个石头洞内一起过活。纯朴善良的农家姑娘张小妹绝没想过她会去扮演送子娘娘、也没想过她还会去那浔江府的监狱里面走一遭。
幸亏有了肝胆的恩人、侠义的仙女还有对人世间朦胧无知的马公子的帮助,张小妹才没有被命运的漩涡淹没。张小妹觉得命运之神降临到了她头上,今后遇到天大的困难也不怕,也用不着向恶势力低头,而且还应当向徐公子他们学习,应当有所作为,路遇不平时替人解难。
张小妹迫切希望尽快见到以前村庄上的人,她加快了步伐。
家乡的父老乡亲们你们今天过得怎么样?我的以前最好的闺蜜你现在生了男孩吗?
下了这个平缓的山坡就到了山口,出了山口就能看到以前生活过的村庄。
冬季初来的大晴天,白日当空、彩云穿梭,一片金黄色的平原被四周的大山环绕怀抱。张小妹望见了村口的大樟树,它还像从前那样矗立在农舍的最前面向每一个回村子的人默默招手、翘首瞭望。
张小妹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她撒开双腿跑到樟树底下,张开双臂扑倒在沧桑斑驳的大树干上,止不住的泪水立即往下掉。
樟树下一群玩耍的孩子被张小妹突如其来的一连串动作吓得躲到了一边,胆大的不断朝她这边看,胆小的牵着弟弟妹妹往家跑。
张小妹还在忘情地脸靠着大树不停地流泪,忽听有人问道:“这位姑娘从何而来,心中有何伤心事啊?”
张小妹听到这个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她转过脸来看问话人。眼前是一个中年妇人,一头乱蓬蓬枯黄头发,一张黑黝黝瘦削脸孔,身上穿的衣裤已看不出最初的颜色,一双粗布鞋每只至少露了两个脚趾,随身带着两个女娃,手上牵着一个,背上背着一个,看她的身材肚子里似乎还怀着一个。
中年妇人还没等张小妹回答突然惊喜的叫起来了:“张小妹吧?你就是小妹!你想死我了,怎么这么久都不过来看看?”
张小妹十分惊讶:“你?你是——?”
“是什么呀?连我你都认不得了?你再仔细看看,我们两个以前可是村子里最要好的姐妹哦。”
“我认出来了!我还正要找人打探你嫁到哪个村庄上去了,没想到这么容易在这里就碰到了你。天啊!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原来来人就是张小妹想要找的人,以前的闺蜜,现在的邓张氏。张小妹只知道她已出嫁,至于嫁到了何处、她夫家在什么地方还不清楚,本想先回到以前住过的村子里找人打听,却没料与闺蜜在大樟树下重逢。
邓张氏说:“真的是太巧了!我家官人这段时间去山东送货,我近来天天去山里的娘娘庙朝拜送子娘娘,这些天我暂时回我娘家住着,两个娃交给我的母亲帮着照看。刚才我家的大碧回来对我说村头来了一个怪人正在抱着大樟树哭个不停,我听了格外用心,你知道吗我天天都在想着你哪天要过来,这一看不真是你吗?快上我娘家喝碗水、歇歇脚。”
以前的闺蜜还是这么亲热,张小妹心里一阵心酸。看了她的这副模样用不着再去她家也能猜到闺蜜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
“你娘家我就不进去了,我很忙啊。原来你都去过了娘娘庙啊?”
“这哪能行?你在这村子里已经没有亲人了。哪能到了我娘家门口不进去的道理?嫌我和我娘穷吗?这与去没去过娘娘庙有何干系?小妹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啊!”
“我真的很忙,我是来——”
“不管,我不管,你不和我一起进去我妈家以后就当没有过我这个闺蜜。”邓张氏拉了张小妹就往她家走。别看她浑身没几两肉,力气却还挺大,背上和两只手上都各有一人,走起路来却还稳健。张小妹没法,又怕吓到两个娃娃,只得随着邓张氏去她娘家。
踩着一条窄窄的、坑坑洼洼中间还有一道车痕的黄泥巴路,两大人两小孩来到了一座房屋前。
这屋子同样是用黄土垒筑的土墙,上面盖着草棚,草棚底下是黄土夯实的地面,篱笆门、圆孔窗。这样的屋子在浔江农村一带很普遍,热天如同火炉,雨天处处滴水,且最怕刮风天,一阵稍大一点的暴风便能将屋顶上的草棚吹去几里之外。张小妹以前在村子里住的也是同样的房子。
张小妹一进到屋里,她闺蜜的父母一眼把她认了出来。
“这不是张小妹么?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闺蜜的母亲热情地拉着张小妹的手,又给端凳子坐、又叫端来茶水。
老人抹着眼泪说:“听说你父亲给你找了个后妈,我们都担心你要吃苦受累。想不到你还是原来一个小姑娘的样子,你看我的闺女都快要变成和我一样的老太婆了。”
张小妹坐下后拉了那个三岁左右的女娃到她怀中,说道:“大娘你可不能这样子说你闺女,她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而我现在还是单身一人啦,她比我操心!”
“是啊,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呢。唉!不知道是男是女。我家闺女命苦哇,接连生了两个女娃。”
邓张氏在一旁插话:“妈!我这不天天去娘娘庙求生个儿子吗?守门的付员外说了我这次保准会生个男娃。”
张小妹听了纳闷,问道;“你说的付员外是哪个?守的什么门?”
“小妹你没去娘娘庙你当然不知道。付员外就是付家庄的老财主,他现在天天都在娘娘庙卖门票守门。”
“噗嗤——”张小妹刚下到喉咙里的茶水全部喷射出来。
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张小妹大口喘气的问:“进那娘娘庙现在还需要买门票吗?那付员外一天到晚就在那干这种事情?这是不可能的吧?”
“我哪能骗你?又为何要骗你?以前进去不要门票,自从送子娘娘不再显灵,付员外就开始在那卖门票,一边还为到娘娘庙来朝拜送子娘娘的人讲事说理呢”
张小妹气愤的问:“他能胡诌些什么?”
邓张氏见到张小妹生气的样子感到有些吃惊:“他给进到庙里面的人说送子娘娘这段时间回天宫去了,等到路修好了、来的人多了又会重新回来。”
“尽瞎扯!你们也信?还有修什么路?哪里的路?”
“小妹你还不知,浔江府已经下了通告要从山外修一条直通娘娘庙的道路。好让更多的人去看送子娘娘显灵,让没生男孩的母亲都保准生个男孩。”
“尽瞎折腾。哪来的送子娘咱娘显灵?修这么长的一条路那要花多少钱啊?”
“官府的通告上说的很明白,朝廷出大头,地方出小头,户户都要出钱,人人都要出力。”
邓张氏抢着把话说完,脸面上洋溢着兴奋的光彩,但她的眼睛里面却透露出了难掩的忧愁。
张小妹摇头:“你们这就信啦?就准备出钱出力啦?”
邓张氏表情复杂的点点头:“嗯!”
邓张氏的母亲从她闺女背上抱过那个一岁左右的娃娃,叹了口气说:“我家闺女肚子不争气,接连生的是俩女儿被婆家看不起,这能怪谁?没法子啊,只好花钱求生一个儿子。”
“妈,你说什么呢?村里的族长不是一早就来说了吗?你们村和我们村那儿一样,不管生了男孩的还是生了女孩的,每家每户都得交钱,人人还要出工,家里没劳动力的,就得多出一份工钱。”
看着闺蜜娘家家徒四壁的样子,张小妹望着与娘领很不相称的闺蜜满脸沧桑的脸痛苦得说不出话来。刘知府和付员外这些人为了捞取私利睁眼说瞎话,可怜穷苦百姓被他们蒙在鼓里面,生活如此艰辛却还要将一家人的活命钱挤出来投进地方官员的腰包。
张小妹痛恨地方官员勾结豪强搜刮民脂民膏,同时也哀叹闺蜜以及村民们遇事不动脑子太愚昧。张小妹想想如果换了是自己、如果自己还生活在在这个村子里面是不是也这么容易上当受骗呢?
提起娘娘庙和送子娘娘,邓张氏脸上就多了一层虔诚的光辉:“好多人前些日子还亲眼见过送子娘娘呢,说送子娘娘骑一匹绿马披着朝霞每天早晨降临娘娘庙拿取供品。唉!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没有福气看到那送子娘娘一眼。小妹,你有没有去过娘娘庙吗?有没有见到过送子娘娘?”
张小妹失声尖叫:“啊——原来如此?”
张小妹痛苦地捂住脸且在地上狠命地顿足。
邓张氏和她母亲见了张小妹这突然失态的样子吓住了:“小妹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
张小妹只顾狠狠抽打她自己的脸和撕扯她自己的头发,还把泥巴磨平的地面蹬出来一个又一个的坑。
邓张氏和她母亲见状不好,赶紧过来一个拉手一个抱腿想让张小妹停顿和安静下来。
两个被丢在一边的女娃放声大哭。
张小妹一刹间像是疯了一样,她在痛恨她自己,张小妹明白了原来她自己才是始作俑者,刘知府、付员外他们只不过是借了她的名义而已。她恨死自己了!她要揭露自己!张小妹下定决心即使自己身败名裂也要把真像告诉给纯朴善良的乡亲。
张小妹怕吓到两个小娃娃,她停止了自虐,她问她的闺蜜和闺蜜的母亲:“你们刚才说的族长他会一来家一户地上门要钱吗?”
邓张氏舒了一口气说:“你刚才吓到我们了。你没事就好,管这些事做什么?”
闺蜜的母亲把两个孩子哄住了以后说:“你什么时候见过族长上门讨钱?和原来一样,他只需要号令大家在什么时间把钱交到什么地方不就完事了。对了,他还说等人到齐了再给乡亲们讲一讲捐钱出力的大道理,大家还不乖乖都听他的。”
“大娘,族长有没有说什么时间和什么地点讲那些道理?”
“看把你急的,你现在不属于村子里的人了,你不需要去听,打听这些做什么?”
邓张氏一旁说:“妈,小妹不久也得嫁人生娃,她是想事先表达一个心意让送子娘娘记住她呢。”
张小妹解释不清也不想再做任何解释,她现在的想法就是赶快把送子娘娘显灵的真像公布于众,越是在人多的地方公布越好。
“哎呀,我的亲妈和亲姐姐,你们就对我说了吧,族长要在何时何地对乡亲们发布号令?”
“你这姑娘怎么啦?我告诉你吧,族长训话时间就在今天的午时三刻,地点便是村口的大樟树底下。”
欲知张小妹如何采取行动,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