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弋看着金小姐。

此时留在脑子中的记忆，还是两人在地下工厂时针锋相对的情景。

楚信利用他的身体做的事一瞬间涌入脑中，罗弋低着头。

建国和韦觉已经离开。

金小姐坐到他的面前，非常平静，以前两个人大多数是争吵或者冷战沉默，这次难得的心平气和。

“我帮建国拿经书……是我不对，可他……”

金小姐从容一笑，反而不以为意了。

其实从小到大，罗弋从来没有和金小姐正儿八经地聊过天，就连心平气和地沟通也是极少的，二人之间总是有一股莫名其妙的鸿沟。

金小姐看着夜空中的启明星。

“有些话一直想跟你讲，就是觉得不合适。”

罗弋看向她。

金小姐说：“是关于我和罗家的渊源……以前没有给你讲，觉得不合适，可你早就是个大人，有自己认知的善恶对错。”

罗弋抬头问：“上次不是说，和父亲是做了交换条件……”

关于父亲母亲的生活方式，这么多年罗弋一直都没搞明白，为什么父亲明知道她是个妖怪，还让她在府中生活了这么多年，最后成为全家的劫数。

金小姐问：“知道我一个妖怪为什么住在府中吗？”

“上次说是因为养伤。”

“是，当年明空的师父和我那一战，他惨死我亦受了重伤，那时我一个人生活在深林中，每天都要修行采药聚气宁神，而且需要大量的鲜血，可是很多事情我做不到……偏偏那么巧，你父亲到山上来寻我……

当年我和你的祖先有一段渊源，我曾把一块信物送给他，告诉他以后他的家族有任何磨难都可以找我，我会力所能及的帮助他们。

谁知道几百年过去了，上山找我的却是你的父亲罗启，你父亲告诉我，他的家族牵扯了朝廷党争被迫害，不久将面临满门的灾祸，他从先祖留下的遗物中发现了我的信物，还有先祖的遗训，本来他不相信世上有我的存在，只是当时无路可走才冒险上山，没想到真的找到了我。

我当时也很开心……因为他和你们的那位祖先长得一模一样，我以为是同一个人，细问之下，才知道那位故人早已去世多年。”

“人类的生命真是短啊！短到一觉醒来喜欢的人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金小姐望着无尽的夜空，眼中怅然。

“你父亲当时很年轻，求着我让我帮他，我看了一眼整个罗家的命数。发现这个家族的命运的确已经走到尽头，将满门覆灭在这一代。

我告诉他：这是天命，改不了！可是你的父亲痛哭流涕，跪在地上说对不起列祖列宗。

看他无助的样子我心软了，我告诉他：我们可以达成一个交易。我帮助他化解危机挽救家族的命运，但作为交换他必须让我呆在府中喝血养伤。

后来，我便以你父亲夫人的身份跟着他回了府。

你的父亲一直都知道家族要亡的命运，多年来我们相敬如宾，其实她待我挺好……只是最终，我还是给罗家做了了结……”

罗弋听她说完久久不能回神。

金小姐看向罗弋，“就算当初不是为了你，你的家族也不会存活下去。他们本就没了气数，所以他们的死你没必要那么愧疚。”

罗弋心中复杂，想起那些家人们和父亲的样貌。

“你不会是为了安慰我，在骗我吧……”

金小姐笑了一笑：“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我还能骗你什么，该发生的事情都已发生了。”

她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

“我所做的，是让你的家族多存在了20几年，仅此而已。你不需要感到任何的愧疚，不要因为我用他们的命让你长生，就对自己耿耿于怀。”

罗弋紧咬着嘴唇，心情复杂，这些话之前从没听她说过，他正在努力消化这些。

看出他为难的样子，金小姐叹口气：“我一直在试图让你按照我的想法来活，其实是错的，你有你的自由！”她伸开手掌，掌中出了那块玉，那块之前在拍卖会上拍下的玉石。

把玉放在了罗弋的手中。

“我知道你很喜欢它，它一直都是你的。”

罗弋听他这么说，看着那块玉，眼圈已经红了，眼中不知不觉盈上了泪水，这么多年了她们从来没有这样好好沟通过，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如今把以前许多不理解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罗弋更加的愧疚，他发觉自己的做错了许多。

“以后，想做什么都随你，好好的活着也好……去找寻方法变回人也好……我不会再干涉你”

罗弋看着她，突然，大颗的眼泪流了下来，从脸颊滑落。

金小姐看到他这样反而笑了：“你从小就像个女孩子。”

她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了几下，“有的时候。我真希望你能像少琰那样，任性，无理一些，起码不会受别人的欺负。”

她站起身，这次楚信的事情让她突然明白，罗弋平日的状态多么难得，他应该有属于他的自由。

金小姐看看夜色中的远方。

纵然是妖怪！纵然有无边的法力！生活在茫茫人类之中依然有自己的无奈。

远处缓缓驶过来一辆车，是来接金小姐的。

“跟我回去吗？”她问罗弋。

罗弋慢慢站起身，夜风吹起他的头发，他看着金小姐却踌躇了，许久才开口，“我习惯了以前的生活……请给我点时间。”

金小姐和然一笑，走了到了车旁，司机下车为她打开车门。

金小姐再次扭头对罗弋说：“等你想通了，来找我！”

罗弋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在她上车的那一刻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母亲！”

金小姐回头看着他，这一声称呼如同阔别了几百年。

罗弋看着她，“谢谢你。”

金小姐眼中同样有了泪光，笑着看他，“傻孩子……”

说完上了车，车子行驶开远，罗弋一直呆呆看着车子远去的方向，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对不起……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维护自己微不足道的倔强和自尊。

他的确错了，错了这么多年。

拿着玉的手擦了擦眼泪，可泪水再也停不下来。

那些年的仇恨，全都是自己的任性和猜测，他用自己最极端的方法伤害的却是最亲的人。

对不起。

——————

建国将整本经书放在一起。

跪下来，朝着师父的画像拜了一拜，抬头看着那张残缺的画像。

这注定是个不眠的夜晚，明空坐在那打坐，陷入从前的回忆。

师父和女妖决战的那天，他从道士的住处跑了出来，去山上找师父，路上风沙大作。

然而，他还是迟了。

在一片狂风中，他远远看到了女妖走在路上，她脸上的皮肤脱落，露出恐怖的容颜，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缓缓走在干涸龟裂的土地上。

明空看着她，整个人愣住，就那样呆呆地看着她，她离自己越来越近，年幼的明空感觉浑身都是恐惧，他这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妖怪。

然而女妖走到了他面前，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前行，她知道这个小和尚是刚才老和尚的徒弟，然而并没有赶尽杀绝。

明空看着女妖远去，终于回了心智，朝着山中跑去，“师父……”

“师父，我做错了吗？”

明空睁开眼去问画像，然而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

罗弋走在夜色中，手中拿着那块温润的玉，心情刚刚平复。

这个久违的街道上，此时静谧。

夜色下，一个人突然叫住了他，他回过头来。

夜色带了些雾气，马小柠走到了他面前，她似乎还是很多年前的模样，圆圆的脸和黑色的眸子，显得清纯，

“我找了你很多年……”她说。

罗弋看着她，没有说话。

马小柠说：“我是特意来对你说声对不起！当年我伤害了你。”

此时罗弋依旧怔怔的看着她。

淡淡说：“各司其职罢了。”

“这件事情是我们做错了，这些年我一直很愧疚，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马小柠对他笑了一下，向他行了一个礼。

“我还有我的使命，后会有期！”

说完，她背着剑转身跑远，消失在夜色中。

罗弋看着她的身影。

这天晚上，太多人解开了心结。

（ps.奇怪，怎么越写越像大结局？）

回到家中，家里还是从前的样子，冷静而温馨。

罗弋站在洗手间的大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感觉似乎得到了新生，他看着镜中自己脸上身上的伤口，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正低下头整理指甲，镜中的自己突然抬起头：你这个骗子！

罗弋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脸变成了楚信：你在利用我！

楚信带着愤怒：从一开始你就醒了！故意掉在海里让我肆无忌惮的破坏他们……

你这个虚伪的家伙！伪君子！

“啪！！！”

罗弋一拳打在镜子上，墙上镜子裂开，瞬间碎裂七零八落，他看着镜中分裂成无数个的自己。

没错，从一开始建国帮她解开七窍，他便已清醒了大半，后来楚信做的那些事他全看在眼中。

罗弋整理了一下衬衫，尽管这些过程曲折，可是最后目的达到了不是吗？

自此之后，金小姐放他自由，建国和他再无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