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过安平山之后,从浅处渡过汤河。从此再向西行,人口逐渐增多,由以前的数里不见一户人家到遍地都是百姓。这时,吉木也不再做隐藏。全军将士兵分两路,高举大明军旗,一路疾行。
其中一路由吉木所率,绕西南方向攻破了鞍山驿;另一路由高奇所率,从西北方向突袭了包括千山屯在内的数个屯所。两军相隔不远,相互配合,时分时聚,扩大声势,最后汇兵在浑河边上。
高奇骑马立在桥头,看着奔腾不息的河水,向吉木道:“过了这座桥,再向前十里不到便是辽阳城了。二十二年前,努尔哈赤攻破沈阳,辽东巡抚袁应泰困守辽阳。四千白杆兵和三千戚家军奔赴驰援,本欲与城内守军里应外合,夹击清军。但等援兵到时,城池已破,而这七千大明将士与数万清军苦战一日夜后全军覆没,仅有二三百人逃脱。这座桥就是努尔哈赤大胜之后命人修建的,游击你看,上面还有碑文记载。”
吉木早就注意到了桥头的那座石碑,只不过上面写的是满文,他并不认识。听完高奇的话语,他沉默了好一会,转头向李茂问道:“李千总,辽阳城内有多少清军?步骑各占多少?”
李茂愣了一下道:“辽阳常驻兵力为两万,但此刻多尔衮和豪格争夺皇位,大部分人都被调往盛京沈阳。在我随勒克德浑前往青台峪堡清剿刘麻子时,城中兵力已不到万人。但辽阳为盛京沈阳门户,城中住着很多满清贵族,他们又有不少阿哈和家臣,这个数目甚至是正规士卒的两倍多。虽说他们的战力不如正规清军,但仍旧不可忽视。至于游击您所说步骑各占多少,属下实不知道。但清军占据辽东多年,早就剪除了大部分敢于抵抗的人。大部分骑卒要么被调往前线,要么被调到沈阳周边防戍,城中所余马匹应该不会太多。勒克德浑现在又率五千骑卒前往甜水站堡,我预计城中骑兵应该不会比我们多多少。”
吉木点了点头道:“也就是说,就算他们出城,只要我们适当与之保持距离,需要击败的便只有我军等量的清军骑兵即可。”
李茂皱眉道:“话是这么说,但一旦被他们缠住,我们要迎击的就是数倍于己的敌军。而且辽阳周边屯堡密布,一旦其发出信息,还不知道有多少清军汇聚而来呢!”
吉木指了指河对岸,那边数个清军哨骑来回游荡,紧紧盯着这边。“我们的动向已经被城中的清军所知道,他们现在之所以没有出城攻击,是因为还没有摸清我军的虚实。在这个时候露出怯弱,他们就会像野狼一般紧紧咬着不放。反之,倒可以利用他们不知我军虚实,为大军撤离争取点时间。”
高奇低头沉思,他最初的提议是大军在攻破鞍山驿后直接南撤,但吉木却坚持要来辽阳周边转上一圈。起初他并不理解,但此刻逐渐品出一点味道。“吉游击准备怎么办?”
吉木转头向旁侧道:“马大瑞,点四百骑卒,随我追杀那些清军哨骑。顺便把在我们在鞍山驿俘虏的耿继茂给我带过来,我要用他给城中清军唱一曲空城计。”
马大瑞应了一声,回马奔驰向后军。
吉木向高奇道:“高参将,这边就暂时交给你了。离天黑至多还有一个时辰,让兄弟们好好休息,待到天黑后我们再行撤离。”
这一年大概是耿继茂的灾年。之前随豪格征讨金州,本想抱住豪格的大腿立点功劳。但最后不仅寸功未立,还差点丧命。而这一次,耿仲明为了说服尚可喜和自己一起支持多尔衮,又派他前去海州。尚可喜的拒绝虽然让耿继茂有点失望,但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他派人提前将消息传给耿仲明,而他这一路上走走停停,游山玩水,也乐得惬意。最后停留在了鞍山驿,想着趁进辽阳之前再好好放松一下,为此他还特意让手下去抓了几个姑娘。
鞍山驿是辽阳向北的一处关键驿站,平时用以传递军情,供给来往官员和驿卒休息。但那一夜,正当耿继茂喝的半晕,和自己的手下尽情玩乐时,无数明军貌似从天而降,突然攻入驿站,见人就杀。最后,他的亲兵护着他退到一个小房间内,准备负隅顽抗。
但明军却不打算攻入,只令人搬来柴火,准备活活烧死他们。这个时候,耿继茂再也受不住了,报了自己的身份,然后领着部下走了出来。吉木下令杀光所有人,却独独留了耿继茂一命,然后带着他一路到了这里。攻下鞍山驿除让明军得到了大量从辽南传来的军报外,最大的收获便是生擒耿继茂。
看马大瑞带耿继茂到,吉木轻轻一挥手。马大瑞首先提起缰绳,第一个奔过石桥。在他的身后,紧紧跟着四百精骑。远处的清军哨骑顿时散开,向辽阳城方向奔去。
而吉木则取出一条长绳,一端紧紧绑住耿继茂,他拿着另一端。他骑马,耿继茂步行,缓缓向辽阳城的方向驶去。
李茂脸色疑惑,朝向高奇道:“高参将,我们现在怎么办?”
高奇笑了笑,道:“李千总,传令全军,所有人下马,解开马鞍,放开坐骑,就地休整。让伙头兵在河边挖灶捡柴,生火做饭。奔跑了十几日,该吃一顿热饭了。”
辽阳守军主将为镇国公杜尔祜,他是努尔哈赤长子褚英之孙,杜度之子。杜度在褚英被处死之后,被代善所收养,后成为岳托的副手,多有战功。但杜度却短命,于去年病逝,而失去倚仗的杜尔祜不久因罪被贬,由辅国公降为镇国公,被放到沈阳为将。正因为代善曾经收养杜度的关系,杜尔祜和代善一系关系甚好。因而当勒克德浑的书信传到辽阳时,杜尔祜连忙派出兵卒向甜水站堡方向探查。在勒克德浑败退之后,也是杜尔祜派人接应他回辽阳。经二人商议,勒克德浑带走了辽阳城的所有骑卒,而他则加强了辽阳城的防戍。但因为不想将明军深入辽东腹地的消息扩散开来,便没有下传给下面的屯堡。
本以为勒克德浑率五千骑兵出击,定能旗开得胜,尽剿明军,这件事也可彻底消弭。但勒克德浑得胜的消息没传来,下面兵卒却上禀大量明军出现在辽阳周边,连续破了数个屯堡。在不知道勒克德浑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明军到底有多少的情况下,杜尔祜也不敢率部出击。只下令紧闭辽阳四门,征调兵卒上城防戍,并派出哨骑探查明军的情况。
但哨骑还未传回什么,明军却突然出现在浑河对岸。杜尔祜披甲站在城头,看着数百明骑过桥,追杀清军哨骑。而更远处,还有近千骑卒下马解鞍,看着似乎要生活做饭,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奇怪。
四百明骑在距城三里开外依次排开,只有吉木带着耿继茂缓缓上前。
杜尔祜看到明军如此轻视自军,心中大怒,暗令士卒找来炮手。虽然明军对此有所准备,骑兵完全散开,一炮过去恐怕也伤不了几个。但至少可以以此震慑明军,提升一下城中守卒的士气。
填入火药,装上炮弹,炮手向杜尔祜点了点头,表明随时可以发炮。
但杜尔祜却迟迟没有下令,只是紧紧的盯着城下。
吉木在距离城头一箭之地处停下,抬头看了一会。顺手一拉绳子,耿继茂摔倒在地上。“耿继茂,城中守军不下万人,如若他们出来与我军大战,或许还能救你回去。这已经到了城下,你就不想对他们说些什么?”
耿继茂被俘之后,一路上跌跌撞撞,连番受辱,早已没有最初的傲气。他爬起来,疑惑的看着吉木,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将军,你想我对他们说什么?”
吉木道:“说你的名字,说我军的真实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们。”
耿继茂仰头向上,高声喊道:“在上面的可是镇国公杜尔祜吗?我是耿继茂啊!我们曾在盛京见过面的。”
杜尔祜扶着垛口向下看,那人的确是耿继茂。他顿时大怒,向下喊道:“耿继茂,你是靖南王之子,此刻已背叛我大清了吗?”
耿继茂连忙道:“不不不,我只是被俘。”他看了一眼吉木,后者并无反应。这才突然大声喊道:“镇国公,城外明军只有千余人,你赶快率部出城,救我回去,我父亲必有重谢。你赶快出来,要不然他们就跑了。”
杜尔祜吃惊的看着耿继茂不断的大声喊着,而旁侧的明将则完全熟视无睹。耿继茂喊的越卖力,他的眉头皱的越高。
直到半柱香后,耿继茂喊的声嘶力竭,喉咙干涩,才停了下来。
吉木仰头看着杜尔祜,大声喊道:“浑河河边,待汝来战。”说完这句话,他强拉着耿继茂向后离去。在这个过程中,耿继茂还不时扭头,向杜尔祜大声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