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国下马步行转了一圈,最终在一处铁匠篷前停了下来。他弯下身子,从烂泥中捡起一柄毛坯长刀。长刀约莫四尺,刀身细长,没有普通长刀那种厚重的感觉。刀体还未完工,只是略微打磨出了长刀的模样。
因为这几日细雨绵延,上面满是铁锈。他左手紧握刀柄,右手抓住另一端,用力向身体这侧压。他用尽全力,刀身也只弯曲了一点点。等到放开,长刀发出嗡嗡的声音,很快便恢复了原状。他微微蹙眉,将抓刀的手换成右手。然后在空中随意的劈砍刺杀,手感的舒适度远超他的预想。
这时,他的副将王兴运走了过来,抱拳道:“侯爷,找了半天,也只找到了他们几个人。问过了,都是当地的百姓。”隆武帝加封李定国为征北侯。
李定国定眼望去,只见王兴运身后站着四个中年男子,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他们下身穿着黑色长裤,上穿着青白色麻衣短打。面有菜色,满身泥渍,脸上难掩惊恐。其中一个只穿了一只鞋,另一个甚至光着脚。“你们是当地的百姓?”
四人彼此望了望,没有说话。
王兴运一脚踹中其中一人,“问你们话呢!”他大声吼道。
那人倒在地上,但很快爬了起来,“是是是,小人是当地人。大王饶命,大王饶命。你问什么小人都说。”
李定国没有制止,有时候恩威并施,反而更能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他将长刀递给亲卒,拍了拍手上的铁锈。“那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人连忙回道:“小人是峄县人,家里距离这里只有不到二十里。之前就在这里当帮工,帮铁匠师傅做一些杂事。前日,上面突然下了道命令,让所有人撤离这里,说是要去任城。小人因为家在这里,就不愿前去,领了一些银子后便回家了。但小人知道他们撤的匆忙,很多东西都来不及运走,就找了他们三个一起来这里,想捡点现成的焦炭和精铁去换点银子。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大王们。”
“你说他们是突然撤离的?”
“对。刘千总当天下午下的命令,当晚就趁着夜色撤了。”
李定国低头沉思,又问了他们一些其他的事情,最后向王兴运道:“放他们走吧!给他们一些银子,算是买了他们收集来的精铁。”
王兴运从怀中摸出几两碎银,递给领头那人道:“去吧!记住,这银子是征北侯李定国给的。我们不是响马,也不是什么大王,而是隆武军。我们来山东,只杀贪官污吏,从不欺压百姓。懂吗?”
那人愣了一下,瞬间明白,连忙大声道:“懂懂懂,我们一定把你的大恩大德告诉每一个人。你们是仁义之师,是王军。”
王兴运走回来,“侯爷,都放走了。几个腌臜,对他们那么好干吗?又白白浪费了好几两银子。”
李定国看了王兴运一眼,淡淡笑道:“王大将军,攻破李家堡时,你捞了不少银子吧!怎么问你要几两,你倒给我扣扣索索了。”
王兴运并不害怕,反而笑着回道:“我的银子不就是侯爷的吗?只要您开口,所有的都拿去我也不会心疼。只是给他们,一个铜钱我都嫌多。”
李定国颇为无奈的笑了笑,“你啊你,从来不会站高一点看问题。我问你,这次我军再次入鲁,你可发现和上次什么不同吗?”
“不同?”
李定国也没打算为难王兴运,自顾自言道:“我们上次入鲁是在刘泽清作乱之后,那是到处都是流民匪寇,我们基本上不费吹灰之力便攻到了临沂城下。不仅没有遭遇什么地方,很多当地响马甚至还主动来投。我们现在的这支精骑,至少有半数马匹是那时补充的。而金银财宝、粮草辎重,同样也得了不少。后来我们虽然撤了,但也吃饱了。就说你,回徐州的时候,小妾你都带了三个吧!”
王兴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满脸傻乐。
李定国也没有怪罪他的意思,继续说。“但这次再杀入山东,却见各地都有乡勇防戍,积极备战。别说拿下一城,就是一堡一垒,都得费力去攻。虽然因为他们战力不足,我们最终还是攻下了一些地方,抢了一些银子和粮草,但已经没有那时那么轻松了。这里面的原因我不说你也清楚,周显抚民,我们劫民,百姓当然会更愿意为他效力。我们要与之争夺山东,不仅要使我军兵力强于他,还要改变以往为贼四处劫掠的形象。百姓少了抵触,那以后我们攻城略地就会容易很多。秀才给我说,隆武帝有悲天悯人之心,有争夺天下之志。若是他坐了天下,我们以后就是王侯将相,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但要做到这点,就要学会和李自成,还有崇祯争夺民心。你看周显是怎么做的,别人扩兵的时候他却拿出不少银子和粮食来安抚百姓。要不然,你以为那些乡勇为何会那么拼命的抵抗我们?”
王兴运并不完全懂李定国所说的意思,但他发自内心的尊重后者,心中即使有些想法也不会多说。“侯爷,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李定国笑着指了指矿口,“这矿场原本有两千明军、近万工人。挖煤的,烧铁汁的,打造兵器的,一个都不缺。明军这次撤离的匆忙,所有的设施都保存完好。我军一直缺乏兵器和甲胄,这里有现成的一切。只要稍微清理一下,再招募些工匠,随时都可以开始制作兵器。这可比攻下一两个城池好多了。”
王兴运没有李定国那么乐观,“侯爷,这里是好,也的确可以解决我们的问题。但在滕县还有近万官军,距离这里不到一百里,到时候他们再攻过来怎么办?”
李定国笑道:“那就攻下它。反正李自成都快要打到京师了,我就不信他周显会坐看京师陷落而不去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