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不到盏茶功夫,萧雪梅的步子,已经不像开始那般轻快了,他弯着腰,双腿打着摆子,口里吐着白气,气喘吁吁的说道:“杨……杨老头,我……我实在是跑不动了……”
杨断剑负手站立在一旁,看着像蜗牛一般,慢慢挪动的萧雪梅,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他心里暗道:这臭小子,身体素质可真差啊,八成是把精力都用在女人身上了,真是年少不知精子贵啊……这次得让他好好吃点苦头。
想到这儿,杨断剑故意拉下脸,冷笑道:“若是你只有这点能耐,那就老老实实当个乞丐,不要再说什么洗刷冤屈的屁话——不过……”杨断剑瞥了一眼累得快要趴在地上的萧雪梅,接着用不屑的语气说道:“你要是想放弃——也行……废物就是废物,就当我没收过你这个徒弟……”
虽然萧雪梅已经累得两眼发黑,耳朵发鸣,但杨断剑的这番话,却清晰无比地传入他的耳中。尤其是废物两个字,更是刺到他心里的最痛处,他不由得想起一桩往事。
五年前,萧重山被一支毒箭射伤,身中剧毒,整个萧府上下,竟无人能解萧重山所中的毒。就在这时,萧雪梅无意间从一本古籍中得知,紫幽莲可以给他父亲解毒,便从萧府偷跑出来,独自一人去碧潭山采药。
年仅十一岁的萧雪梅,一路跌跌撞撞,头破血流地爬到碧潭山山顶。在寒冷的山顶,萧雪梅又花了三天三夜,终于找到了紫幽莲,可就在他准备去摘紫幽莲时,一条白色的大蟒蛇突然从山顶的深潭里钻了出来,那白蛇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住了他的大腿……等他清醒过来时,人已经在萧府了。躺在床上的他,刚一睁开眼,就看到萧重山冷冷瞪着他的眼神,一声“废物”,让他的心千疮百孔……
萧雪梅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他抬起头,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笑着说道:“杨老头,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杨断剑听得萧雪梅这句话,眉头一皱,神色变得有些担忧起来,他心里暗自道:难道我这激将法太过火,把这臭小子的自信给烧没了——他奶奶的这可怎么办啊?这臭小子好不容易才答应修炼武道的啊……
就在杨断剑搜肠刮肚,正想着怎么再说两句勉励的话,重振萧雪梅的斗志时,只听萧雪梅沉声说道:“我这废物徒弟,你怕是收定了!”
杨断剑听到这句话,眉头一下舒展开来,他心里暗骂道:靠,吓老子一跳……
北境,渝州,萧府,梅园,一女子正在“香雪亭”赏梅。这女子披着一领雪色斗篷,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绒毛暖帽。暖帽下面是一张粉白胜雪的脸,两弯细细的柳眉浮在她如清潭一般的眼眸上,小巧精致的琼鼻下,是一抹如梅花般红艳的唇。她静静地站在那儿,如遗世独立的白莲,濯而不妖。
“煌月。”
一声呼唤,打断女子的沉思,她慢慢转过身,只见一个魁梧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来到了香雪亭外。
这男子披着一件黑色大氅,头顶竖着一个四爪金龙冠,他的脸如中秋之月,眉若两柄利剑,斜飞入鬓,双目瞳孔漆黑如墨,宛若深不见底的寒潭。虽然已经是不惑之年,但他的气度容貌,在岁月的点缀下,平添了几分儒雅,让人一见倾心。
“萧叔叔,您怎么来了?”女子说着,就要迎出香雪亭,中年男子抢先一步,走进了亭内。
“你这妮子,大清早的就过来赏梅,来了也不知道通知我一声,这大冷天的,可别生病了,这北境可比不得中原,你要是生病了,你母亲还不得骂死我……”中年男子看着眼前这个倾国倾城的女子,语气有些嗔怪的说道。
煌月看着中年男子絮絮叨叨的样子,不由得掩嘴轻笑道:“我很好奇,四境八荒赫赫有名的大英雄萧重山,怎么会那么怕我母妃呢?”
萧重山闻言,老脸一红,他支支吾吾的说道:“额……这个……其实……我并不是怕你母亲,你母亲是咱们大秦的巾帼英雄,我很敬重她。”
月儿面色古怪地瞄了一眼萧重山,她忍着笑意,俏皮的说道:“哦——是吗?我听说北境有个男子,在燕奇山被我母妃空手夺白刃,摘去了头冠,披头撒发落荒而逃……据说此人也姓萧——萧叔叔,你认识他吗?”
萧重山脸色一红,尴尬一笑,忙转过身,假装欣赏起亭外梅花来。
萧府梅园,在这四境八荒之内,可算得上美名远杨了。除去萧府影响力的加成之外,这梅园本身就很有看点。
萧府梅园里的梅花,有个格外神奇之处——数百亩梅花,会在每年二月十四这一天正午,同时绽放,没有一朵抢先,也没有一朵落后!如此奇景,引得四境八荒,那些王公贵族,争相前来观赏。秦皇将每年的二月十四,定为梅花节,这一天,全国休沐庆祝。
去萧府梅园赏梅这种雅事,自然少不了那些文人墨客,为了能去萧府赏梅,他们都竞相挥洒笔墨,留下墨宝。这使得萧府名家真迹的藏量,冠绝整个大秦。不学无术的萧雪梅,也凑热闹写过一句歪诗:“冷雪闲敲红梅枝,偏引万树红泪泣。”
至于萧府梅花为何如此奇特,有一个民间传说,或可以解释。据说,在萧府还未落成之前,此地曾有一株梅花树,得道成仙去了九天之上,故萧府梅花如此奇特,是沾了仙气的缘故。
萧重山看着在白雪映衬下,显得越发红艳的梅花,剑眉微微一皱,他语气有些冷硬的说道:“我听说,他要把你嫁到西荒去?”
煌月闻言,脸上的笑容陡然凝滞,她望着亭外,红艳艳的梅海,神情苦涩的说道:“煌月此去,今生恐再难踏入中原乡土了。我并不怕那西荒路途遥远,荒凉偏僻,我怕的是,我走之后,再也没有人陪着母妃说体己的话,再也没有人过问她的冷暖。”
煌月说到此处时,眼眶已经通红,她努力平复了一下心绪,接着说道:“母亲是个武人,性格太直,在那红墙内没有半个朋友,我……我这一走,无法在她膝下尽孝了……煌月此行来北境,一来是向萧叔叔辞别;二来是恳求萧叔叔,在我走后,请您多多照应我母亲……”
萧重山看着几次哽咽,到后面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的煌月,面色变得很阴沉,他从怀中抽出一张手帕,递给煌月。
煌月接过手帕,擦干了眼泪,她努力恢复神色,凄然道:“此次于西荒和亲,可保我大秦西境安宁,使西境百姓免受战火涂炭,我既是皇室之女,当为国尽责……”
“放屁!”
萧重山大骂一声,怒道:“这是哪个龟孙跟你说的屁话?职责?西境带把的爷们都死绝了吗?要你这么个小丫头,去尽他娘的狗屁职责?我大秦什么时候需要靠和亲来求和平了?月儿,你不必瞒我了,这次你父亲把你嫁到西荒去,是不是因为四年前的那件事?”
煌月看着面前暴躁狂怒,满口脏话的萧重山,心里不但不反感,反而涌起一股暖流。她虽贵为大秦公主,可平日在皇宫里遇到的人,全是些阿谀奉承,笑里藏刀之辈。
富丽堂皇的咸阳宫,在她看来,就是一座冷冰冰的华丽牢笼。只有在北境,只有在萧家,她才有安全感;只有在萧重山面前,她才能放下所有防备卸下伪装,哭得撕心裂肺;只有在这儿,她才不用理会背后的冷箭,舒舒心心地去赏梅。可如今,她就要嫁到西荒去了,这世上她唯一的避风港,恐怕此生此世再也来不了了。
强压下心中的悲痛,煌月看着暴怒的萧重山,劝慰道:“萧叔叔,你不要多想,此事跟四年前的那件事无关。”
萧重山闻言,冷笑一声,他回头望向南方,千里之外,是秦国都城——咸阳,他语气冷漠而强硬的说道:“月儿,你就在萧府待着,我看谁敢来接你去西荒!”
煌月闻言,泪水再一次涌出眼眶,她心里暗自道:他要是我父亲,那该有多好啊!可惜……
煌月擦干泪水,神情恢复如常,她伸出素手接住一朵雪花,看着手心里,雪花融化的水痕,她语气坚决的说道:“萧叔叔,和亲之事,早已议定,如果毁约,我大秦西境又要重燃战火,煌月虽然只是一介女流,但也不想做被世人唾骂的罪人,西荒——我必须要去!”
萧重山本来还想再劝劝,但看到煌月脸上的决然之色,他最终叹息一声,道:“唉,既然你主意已定,萧叔叔也就不劝你了,你放心吧,你母亲我会照应好她。倒是你,西荒乃蛮夷之地,风俗与我大秦迥异,你多带些婆子丫鬟们过去,想吃什么穿什么,让她们给你去做,还有,不要忘了给你母亲还有萧叔叔写信……”
煌月听着萧重山的絮叨,泪水再一次涌了出来,她脸上的决然,早被这几句叮咛击得粉碎。她想起自己的父皇在召见她时,殷勤地替她出谋划策,教她如何如何拉拢控制西荒,甚至还让宫里的婆子,教她如何取悦男人……
看着一望无际的梅海,煌月心里暗暗想道:要是有个骑着白马,腰悬宝剑的少年,把她掳走,那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