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原来这四季衫竟是出自那么一个小姑娘的手笔！
他又想起钱阿兴说过“双记”的首饰花样也大多是这个小姑娘亲手所绘，看来这孩子确实颇有天赋。
但是对于四的话，他就有点听不惯了！自己苦心亲手创制出来的东西，被别人这般明晃晃的窃走，是问这世间有谁能心平气和的听之任之？
若他身处那小姑娘当时的立场，怕是下手要比他更狠厉个几倍，毕竟钱阿兴这种人连一个孩子的主意都要打，实在没必要给他留半点余地！
不过这话他自然不会跟眼前这个男人说，这于四本质上与那钱阿兴是一种人，对这种一丘之貉，他并不指望能从对方嘴里听出什么正理！
反而是于四越怨怼那“双记”的小东家，他倒越觉得这孩子是块好料子，只是不知这孩子身后的长辈是什么样的人，单从当年她们扳倒钱阿兴的心智和手段上看，虽机巧有余，却狠辣不足，倒不像是生意场上的老手……
他想了想，又问道：“你这位小东家家中可还有什么人？平日是谁帮她一起打理俗务？”
于四便将所知道的一一答了。
满大岳听了倒是皱了皱眉。
“你是说你那东家一家皆是永昌巷的罪奴出身？”
要知道在天楚，官家罪奴是连自行赎身都不被允许的，更遑论是开铺子做生意，尤其她们还是长安城最“大名鼎鼎”的永昌巷出身！
于四忙道：“小东家一家的情况原有些复杂，据小的所知，她家中唯她娘、姑姑以及她自己算是罪奴出身，另那三个兄弟，都是她娘半路认得义子！永昌巷大火之后，朝廷开恩，将幸存的罪奴宽赦一等，不必再上缴役税，等同其他犯事的官奴，好像那时候她们一家就直接被三个义子赎身了！”
这就等同于是恢复自由身了！只要铺子内书契上的名字不是那小姑娘母女的，便是这铺子直接由她掌管，外人却也挑不出毛病。
于四说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道：“哎呀，说来说去，却是把那两人给忘了！”
见满大岳看过来，他忙又补充道：“之前我那小东家碍着身份和手头银钱不丰，放不开手脚，倒是得了西城衙门一个监市管事的青眼，那两口子姓王，和我们小东家合伙开了在西城的第一家‘双记’，之后小东家手艺越发精湛，后开的两家分号也各自都有他们夫妇的干股！”
满大岳听得心中一动。
“哦，那你知道多少关于这王姓的监市管事的事？”
于四说了些自己知道的，末了，又有些小心翼翼道：“不瞒先生，关于这王善夫妇两个，小的知道的不多，就这些还是因为小的娘子和嫂嫂之前在本铺里当了一段日子的差，和那王善娘子还算熟识，至于那王善本人，等闲是不怎么来铺子里的，分号的事，他们更是不怎么过问，几乎就全交给几位小东家了！”
满大岳沉思着点了点头，原以为这王善会是个线索，不过这会儿按照于四的描述却半点不像是那幕后之人，至于那几个小的，似乎都还不知道钱阿兴的身份，按理也没可能会布下这么个局。
他便暂时将对“双记”东家的怀疑按下。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满大岳也无心再应付于四，将手里的银子给他，又半软半硬的警告了几句，这才将人打发走。
于四将那锭银子小心的收在脏污破烂的衣襟里，就像是一个原本饥饿到绝望的人突然得到了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一切开始变得充满希望！
有那么一会儿，于四甚至忘记了满身的疼痛和疲惫，他紧紧捂着怀里的银子，踉踉跄跄在长街上游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昔日的铺子门前！
铺子前高高悬挂的那块牌匾上工工整整的写着“双记”两个大字，那个“双”字是他这辈子认识的第一个字，是姑娘当初亲自一笔一划交给他的。
记起当年自己初识字时的激动，于四因为突然得到一锭银子的喜悦竟刹那间烟消云散了。
此时此刻，铺子的门扉禁闭，门前行人三三两两，却没有一个人驻足，和他从前记忆里门庭热闹的时候简直是天壤之别。
而造成这种巨大差别的罪归祸首正是他自己！
于四忽然不敢再看那两个字，甚至是站在这间铺子门前都让他觉得心慌！
与来时漫无目的、只顾着激动喜悦不同，这次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匆匆走掉了。
他跌跌撞撞的直冲进铺子斜对面的一条小巷子里，才跑了几步，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轻唤：“相公！”
于四浑身一僵，霎时定住，一双腿仿若石块，再也挪不动了！
“相公，咱们回家吧！”
熟悉的声音越来越近，于四不敢回头，却仍知道那人是谁，因为过去最艰难困苦的那些岁月里，便是这个声音的主人一直陪在他身边。
如今仍是。
哪怕是自己做了那么多混账事，一次次伤她的心，可她依然愿意温柔的唤着自己一声“相公”，嘱咐一句“回家”。
于四突然泪流满面，任这位短短几个月就苍老了许多的憔悴妻子从旁紧紧搀着自己，一步步往西城方向而去。
过了西城的开远门，二十里外的乡下，便是他们的家。
于四忽然心中一片温暖，身旁是永远不离不弃的妻子，家里有儿子、儿媳，哪怕他们见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会有所不满，但怀里这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如果精打细算，也足够他们过上两年安生日子，毕竟自己还年轻，大不了还像从前一样干回老本行！
于四越想越开心，忍不住悄悄握紧了妻子扶着自己的那只手，最终换来妻子欣慰的笑容。
夫妇二人步履很慢，走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消失在这条巷子的尽头。
而巷子对面的“双记”分号，紧闭的门扉慢慢开启，容貌精致的清冷少女和挺拔俊逸的少年相继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