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年1月15日 周一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时间总是不够用。忙到天黑,大家都回家了,留下一个人面对寂静的星空,忽然间一片茫然。好像跳进了一个怪圈,天天辛苦奔波,绕在里面不知何时才能逃出去。迷茫了太久,都不记得最初开始辛苦的理由了,朦胧中好像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这么忙碌,忙碌着重复,重复着忙碌了。
江小白在日记里写下这样的句子。写罢搁下笔,把身子深深地埋进椅子里,闭上眼睛,感觉到无边无际的孤独。一浪赶着一浪,从海平面上匍匐着,咆哮着,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终于将他整个人完全地吞没在里面,浪潮把他掀起到高高的虚空里。没有风,没有云,甚至也没有浪,他感觉自己就一直漂浮在那样的虚空里。
这样的孤独无法消除,这样的孤独无处诉说。每当孤独袭来,他就跟孤独融为一体,他也成了孤独的一部分,而孤独成为了他的全部。
18年1月21日 周末 大雪
整个一七年,瓜城总共懒懒散散飘了两场毛毛雪,应付差事一样。一八年伊始,却遇上一场结结实实的大雪。感谢新年的慷慨。
江小白躲在被窝里看美剧《广告狂人》的时候,以前乡上的同事打来电话,喊着喝酒。他拖着慵懒的倦气,像往常一样推开冰冷的铁门。一股清爽的久违的气息迎面扑来,抬眼望去院子里已经铺成了白色的世界,好像大自然在开一个蛋糕大party,松柏树,汽车,保洁箱,这些不同形状的蛋糕上面被涂满了免费的奶油,奶香弥漫在我身体能感受到的每一个角落,搅拌得夜色也变得明快恬美起来。
第二天酒醒之后,走在雪后的大街上,感受着清冷的雪天气息,江小白不由地想起芹来。去年冬天遇见芹,在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们过完了两年的时光。他们都看过法国封禁电影《香水》,他们都在南方临近的两个城市读的大学,他们喜欢同样的建筑风格,他们具有近似的生活品味,他们幻想着相同的未来。他们一拍即合。相识第六天他们上了床,接下来的两个月他们做完了这辈子三分之二的爱,他们抓紧时间,他们争分夺秒,他们和谐地如同风拂垂杨柳水滑鹅卵石。遇见她之后,他开始慢慢相信,那个关于另一半的传说,他想那个人应该就是她。他们分手后差不多将近满一年的今天,瓜城难得的下了一场正经的雪,让他想起一六年12月下那一年第一场雪的时候,他们正大光明地装作学校的老师闯进她曾经就读的高中,疯狂地怀念,疯狂地体验,疯狂地庆祝,怀念青葱青春,体验大雪包裹下的那一方纯净的天地,庆祝他们终于等到了生命中对的人。
分手是江小白提出来的。分手后江小白找过芹,芹再没给过他找到她的机会。江小白记得去年芹趴在他胸膛上说,她妈妈希望她晚上早点回家,怕她不懂事跟男孩子发生什么,怕她被骗。江小白翻身拨开芹的短发,揉着芹的眉梢说,今年我带你回家见家长。
那年芹在江小白家过的年。他们坐了十五个小时的火车。芹说那是她第一次不在自己家里过年。江小白的奶奶很喜欢芹,说她懂事,有礼貌,对小白也很好。江小白的母亲问芹,你现在从事什么工作。芹说,电视台编导。江小白的母亲继续问道,我们家人很喜欢你,但是你现在的工作毕竟没有正式编制,你们两个人以后有了孩子后生活会很辛苦,你愿意努力复习跟小白一样考个公务员么。芹认真地说,她很喜欢目前这份工作,她大学学的就是编导,实习也是编导,工作也是编导,她以后的发展也是基于这个方向,她不想为了一个编制随便选择一家单位,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过年那几天,江小白喝了不少酒,芹一直陪伴在左右,细心地照看。酒醒的时间里,江小白带芹在城郊的长桥上吹风,在景区的城墙上吹风,在乡下外婆家的田野里吹风,江小白捧起芹的脸,在风声里告诉芹,你是我第一个带回家的女孩。芹盯着江小白的眼睛,以前没有过?江小白认真道,没有过。芹抿着嘴角低下头,抽了一下鼻子再抬头,看着小白一字一句地说,那以后呢?小白用自己的额头顶着芹的刘海,慢慢闭上眼睛。冬日的寒风瞬时成了夏日的海水,温暖地包裹着他们的身体。
过完年后,江小白又回到了西域瓜城,他上班的地方,芹的老家。芹说,我们年中订婚吧。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芹频繁地请江小白去见她的家人亲戚,和朋友。好多时候江小白走到半路单位打电话,有时候刚准备出发临时接到活。芹说,我每次跟别人说好了我们一起去的,你每次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一个人。芹说,你每次说好了来的,我菜做好了你又不来,老挨我妈训。
分手后他给表妹打去电话,说自己是个人渣,表妹说,你辜负了一个人。
后来有一天跟大学室友提起芹,室友说,小白你变了。江小白曾经认为自己是一个高尚的人,是一个清高的人,是一个坚持自己追求的人。现在,他知道自己是个怂人,是个俗不可耐的人。分手后他再没谈过对象,周末的日子里,他把自己锁在这座小黑屋里,细细地咀嚼着寂寞,品味着孤独。小黑屋是漂浮在这座城市上的一座孤岛,他是岛上的鲁冰逊,不是勇敢的鲁冰逊,而是卑劣的鲁冰逊。
人的悲剧是不可避免地犯错,更大的悲剧是往往会在关键的时候犯错,比这个更大的悲剧是往往在失去之后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一年前她卑微他嚣张,冬日的天还未全亮的清晨她提来早餐送他办公室,中午给他炒菜送单位,周末洗衣服,袜子,裤头,他知道他心里面有她,他也喜欢她,他打心底里想好好呵护她,却止不住地冲她发脾气。可能是她待他太好了吧。现在他卑微,他以一年的自他惩罚的方式去纪念她划过他夜空的两个月。
在两个人感情并不稳固的时候,节奏的发展远远地跑在了前头,感情累死在了追赶的途中,节奏回过头找到感情的时候,只剩下尸体的余温供它取暖。朋友讲,他们分手三四个月后她身边有了新的追求者。分手后他在瓜城只见过她一两次,也许她现在已经结婚了,希望陪伴在她身边的人,算了,他没有资格去希望什么。
接下来他的路需要继续走下去,而他依然将是那个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