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中午,集市上买菜的人已经没有。那些没卖完菜的摊子也都收拾着离开,等明天再来了。
何宁宁终于歇下来,坐在窄窄的扁担上,解开挂在腰上的鼓鼓的钱袋子,先放在手中轻轻的抖了一下,里面的铜子相互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她觉得半天的劳累物有所值。
一上午,卖掉差不多十五斤的咸菜,一共是八十五文钱。这是她赚的第一笔钱。
她紧紧捏着袋子,最紧要的,是买些米面回家,那没有半点油星的野菜汤真的不能顿顿喝呀。她将两只坛子里的菜放均匀,挑起绳索挂在扁担两头,身子一弯将扁担搁到肩膀上,跨出步子往集市外边的米粮店去。
各买了五斤大米和面粉,然后朝记忆中的一家药铺而去。药铺在另一头,需要经过一个码头,何宁宁顶着太阳擦掉额头上的汗水,朝着码头边上看去。正巧有一只船在卸货,有好些搬运工扛着麻袋上上下下的穿梭。附近,还有几家支着篷布遮阴的小摊子,看着好像是面摊子,另外没篷布遮盖的是馒头摊,烧饼摊这些。
这些不关她的事,于是匆匆的瞥了几眼后看起旁的来,什么豆腐坊,胭脂坊,绸缎庄,酒楼,赌场...一路看过来,就到了‘王记药铺’门口。
何宁宁将担子歇在台阶的边上,跨进店堂,跟坐诊的老大夫形容了一下沈琳琳的病情后,又拿出很早前的一张药方给他,问能不能重新开个药方。她想,如果不行就请大夫去家里给沈琳琳把把脉确诊一下,能医好最好不过。
估计老大夫有些水平,嘴巴一撅胡子一翘的沉闷半响后,提笔迅速的写了个药方让姓刘的徒弟去抓药。还交代一贴吃完还要继续来换药方抓药。
“总共半钱银子。你拿好。”
小刘将药材捆扎好后,隔着宽大的梨木柜台递给何宁宁。
何宁宁眨巴着眼睛接过,左手拎着散发着浓烈中药味道的牛皮包在听清楚多少钱以后,摸向钱袋的右手一顿,“哦,知道了。”脸上扬起甜甜的微笑对着小徒弟笑。
小刘被她笑的莫名其妙。
不怪何宁宁没有任何的杀伤力,纯粹是因为她那张灰兮兮的脸引不起人犯罪。
任谁在卖力的吆喝上半天,又吃了不少的尘土之后还能保持的风度翩翩纤尘不染,何宁宁在心里发誓以后跟他姓。
在说回何宁宁明知自己的笑容不漂亮但还是使命的笑,是因为她的荷包里除去即将付出去的半钱银子后,就剩两个铜板叮当响了。她非常非常的舍不得,只希望能多捂一会儿是一会儿。
此时,王大夫替一位病人开完方子后,招来刚刚从后面出来的另一个年纪更小一些的徒弟,颇带关心的问:“你师娘吃过饭了么?胃口怎么样?”
何宁宁的耳朵尖,立在柜台边转着眼珠子听起五步远的谈话内容来。
而给她抓药的小刘明显也在关心自己的师娘,转过头去听小师弟的回答,暂且没有继续向何宁宁要药钱。
那小徒弟很是失望又透着无奈的回答:“还是跟以往一样,吃三口就说没胃口,换着花样做都没有用,这样下去该怎么办,师傅,要不您开个方子用人参鹿茸给补补?”挠着脑袋满是期待的望向王大夫。
而王大夫只是摇摇头否定他的提议,“是药三分毒,况且她的身子虚弱受不了人参鹿茸那样的大补。”他的妻子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嫌没胃口菜不好吃,瞧有瞧不出什么毛病,让他着急的满头包,“唉,没法子,只能多哄着她吃些。”叹着口气无可奈何。
“大夫,你家缺咸菜么?”
脆生生的一道女孩声大方从容的突然的在店堂里面响起。愣的在场的三个人同时望向发出声音的人。
“我家的咸菜特别的爽口开胃。”在六只眼睛灼灼的目光下,何宁宁又是笑着清楚的问。
不过,沉默的气氛里,何宁宁紧攥的手泄露了她内心的勇气不足。脸上的笑容也逐渐的变得僵硬起来。她在心里默默的祈祷,最好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误,才好博得一线的希望。
王大夫仔细的瞧了眼细瘦的何宁宁一眼,干瘦的一张小脸上双唇抿的紧紧,倔强从她微颤的睫毛泄露出来。“额,我们不吃腌制品。怎么了?”他抹了一下下巴上的山羊胡子,和煦的拒绝。
何宁宁在听前一句的时候有种绝望,然而听到后一个问句又绝地的升起希望来,她努力的将心中的激动掩饰用平静的语调说:“我家的咸菜腌制的特别爽口,比一般的用盐少口味轻很多,要不要给夫人吃着试试?”
前一世,学医的同学告诉她,行医这一行的人绝大部分人是不吃腌制的东西,包括中医也有这样的讲究,饮食都以清淡为主。所以,她把接下来几天一家四口的粮食押在这个概率对半的赌注里。
王大夫这回没有回答她的话,摆摆手低头研究他的药方去了。
给她抓药的小刘回过神来,见何宁宁的药钱还没拿出来,皱起眉不耐烦的轻嗤,“去去去,一盘子烂咸菜还当着仙丹妙药了。这贴药一共半钱银钱。还有本店概不赊账。”他觉得何宁宁纯粹是亵渎她师娘那般谪仙般的人物,乌黑黑的咸菜怎么能入她的玉口呢。
为了证明也为了推销,何宁宁放下药包去药铺的台阶处的坛子里素手摸出一颗咸菜来,拧干上面多余的水渍后转身回到店堂,“我手上的可不是烂咸菜,你闻闻,带着一股酸香气。”她把腌制的黄澄澄的咸菜递到王大夫的面前。希冀的露着笑。
自家赖以生存的咸菜被说成烂咸菜,何宁宁起了一股子气。只不过有谋与人,不得不压着火气赔上一张不入眼的笑脸。
站在王大夫身边回话的小小厮一件何宁宁上前,立即挺身阻拦,“一旁呆着,别熏臭了我的衣服,早上刚换的。再说不就是咸菜嘛,谁家还不会腌上一坛子放着,就你家的稀罕。”这人虽小,但是说出来的话比前头的那个师兄毒多了,就像一盆冷水兜头就把她仅存的希望给浇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