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半山坡的一间偏僻草屋中,白古被摇晃醒,入眼的是一张秀净小脸儿,眼前丫头怯生生说道:“天亮了,赶紧起来送我走吧?”
白古揉了两下眼睛,这一觉虽然不长,但是补回了几分精神,先前几天基本没有合眼过,起身后仔细看了看柳芸儿,此刻她双眼略有困意精神萎靡,应是一夜未眠,心里又想这丫头铁定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灰白色小衣套在身上虽然不合身,但是手和脸都是白白净净,小身子透着一股秀气。
潮气未尽,凉意十足,天在慢慢变白,白古走出屋子,昨夜来到这家小院时,院中各个物件摆放整齐,柳芸儿轻车熟路拉着白古入屋,知道这丫头对这里很熟悉,屋中恰巧两张床一人一张,白古问了一些村子的大致情况,柳芸儿都一一告知,慢慢的白古困意上头竟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
放眼东西南北看去,村子各处屋落不论坡上坡下都是焦黑一片,少有几处幸免的木屋格外突出,白古感受到一股寂静死气弥漫,也许是和自己知道昨夜发生的惨事有关,心理作用。
找了一块干净地盘,也不管身后柳芸儿跟着自己,就地盘坐,开始运转引灵术循环周天,一日之计在于晨,可不能浪费了这大好时间。
柳芸儿几次想要说话,每次张开小口,又闭了起来,看到白古沉默盘坐五心向天,像有长时间不动的意思,琢磨这穷道士应该是在练功,脑袋机灵转动,拿起小院的木桶,向着外面走去,过了很长时间,提着小半桶水一步步挪着进了这院里,放下水桶又跑出去不知道要干什么。
当艳阳高挂,白古呼出一口浊气,感受着体内充盈的灵力,心中很踏实,睁开眼睛起身,发现柳芸儿不在院中也不在屋中,小院的木桌上摆着一碟干肉一盘野菜和两个馒头,都是凉的,木桌旁边有一小半桶清水,这些都是柳芸儿准备的。
没想什么,白古先洗了一把脸,然后把吃食都吃完,这时柳芸儿自院外走进来,背着一个与他不相符的长布背包,一边说着:“吃食还够么?”
“够的,你都收拾好了?”白古点头回应。
柳芸儿‘恩’了一声,低头眼珠转动,片刻抬头说:“清风道长,我帮你拿了一件衫子,你穿上吧?”说罢,将身后的长布背包打开,里面有一件灰色的长衫,还有一小袋雪花银,剩余的都是油纸包着的食物,有七八团。
白古笑着道谢,直接将长衫套在自己身上,等到穿在身上发现只够遮完小腿一半,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长高了几寸。
柳芸儿看到后歉意的笑了笑,“等到道长送我到了地方,我给道长买最漂亮的衣服。”
白古笑言无碍,两人收拾好走出院子,柳芸儿本以为白古会带他直接离开村子,没想到白古又走去昨夜烧尸体的那个村长大院。
到得半坡平地处,看到满地都是白灰,各处血迹有的干了,有的变成大片黑痂,血腥味已经没有那么浓重,白古走入骨灰地中间,清风吹来,灰尘飘散,脚下露出一枚没有被大火烧坏的翠绿玉佩,看着工艺不算高超,称不上贵重饰品。
柳芸儿见着这块玉佩,眼眶发红,确是忍住了泪水,眼神有那么瞬间闪过一抹坚毅,白古看在眼里,将玉佩递给了她,说了一声‘走吧’。
走出几步外,运转灵力,大喝一声,一股灵气旋风施放出去,这片地上的所有骨灰漫天飞舞,随风飘散,接着白古转身而行,柳芸儿收起吃惊的面容,跟上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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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炎炎,离着绿荫村不知道已经多远的一处分叉官道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停下了脚步,白古问柳芸儿怎么走,柳芸儿看着两条东西分叉的路除了方位不一样,其余的没什么区别。她眼神闪烁,左右观望,指着向西行进的路说:“走这边。”
两人走了一段时间,柳芸儿慢慢停止了脚步,白古以为她又累了,就站在原地开始休息。
柳芸儿走在白古面前,沉默了片刻,汗水自她后背小颈流下,整个短衣都湿透了,小手被太阳灼的发红,两双绣花小鞋满是尘土。
“清风道长,我刚才想起来,我好像记错路了,我们应该走刚才那一条,我们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柳芸儿说罢低头拆开长布背裹拿出一包食物,递给白古,眼神和白古交会一瞬就避开了,摇头四看。
白古并没有接这一包吃食,而是静静看着眼前的丫头,柳芸儿见自己手中的东西没有被拿走,不得不对视一下白古,看到白古盯着自己,柳芸儿低头稍等了一会儿,收回纸包,说了句‘不饿的话,等会儿再吃’,又将食物放回长布背裹,打好了结。
白古就那么一直看着她,现在已经知道,或许她并不知路怎么走,这一路上自己三次提出替她背包裹,都没有如愿,强自支撑的后果就是此时这丫头后脚踝已经磨破,血自袜中映出,虽然昨夜说会问她很多问题,但今天自村中出来到现在都没有说几句话,白古心里是有想法的。
这世道出门在外,稍有不慎就是生死道消,山门中师父师兄以往叮嘱过自己很多次,绿荫村全村人的死恐都和这柳芸儿有关,白古哪能不多思虑,从昨夜到现在这丫头没有说一句关于那件惨案的原因,自清晨到现在对自己的态度一直殷勤有加,这已经不是一个普通孩子该有的表现了。
“你是不是不知道路怎么走?”白古以这一句话打破了沉默。
柳芸儿连忙急声说道:“不是的,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只是一时记错,就是走刚才那条路呢,你不信就跟我走。”
说罢背着包裹就走,走了十多步,越走越慢,然后停了下来,转过小身子,双眼通红,泪珠汩汩流出,坐在地上小声抽泣哭了起来,说着:“对不起,我骗了你”。
一瞬间,看着那个小身影,白古心疼了,这哭声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师弟,那个陪伴自己一起修炼一起玩闹的小光,慢慢走上前去,蹲下身子,长剑放在地上,将丫头的小鞋脱掉,露出通红发紫的秀足,伸手催发灵力,回春诀施展而出,青绿色光芒一会儿就把脚踝流血的两只小脚恢复如初,白古又为她穿上了鞋子。
柳芸儿吃惊的止住了哭声,这神奇的一幕和那张平凡清癯的面容一瞬间烙印在心头,耳中听到清亮笑音:“我这个穷苦道士可不止会玩火咧~”
小姑娘此刻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心底里或许还伴随着喜悦,所以不知道为什么就破涕为笑了。
这之后,柳芸儿告诉了他所有的经过。
大姜国治下八十余座城池,被国朝九大王候分别镇守管理,其中柳叶侯镇守的天水城最是富裕,而柳芸儿就是柳叶候的小女儿。不知道为什么大姜国每过几年就会发生战乱,有时是内部战乱,有时是和别国的战乱,最近一次的战乱是柳叶候和国朝另外一位异性王引起的,半年前两方因为一件宝物而争斗,结局是柳叶候惨败,天水城被夺,柳家全族大多数人被屠杀,柳芸儿的乳母带着她一路逃跑,最后逃至祁连群山下的绿荫村被村长收留,给了住处。
祁连群山连绵不绝,柳芸儿不知道这山脉有多大,在绿荫春生活了小半年,应该是哪个村民走漏了消息,那一群王府护从骑马奔来,要村民交出宝物,本是在村长家做饭的柳芸儿乳母匆忙将柳芸儿藏在水缸,自柳芸儿身上拿了宝物走出去交给了他们,那群人验明宝物真伪,眼中寒光泛起,竟是要屠村灭口,幸亏柳芸儿被早早藏起,免于一死。
宝物是一颗黑色珠子,每到月圆之夜会闪红光,这本是柳叶候送给柳芸儿的八岁生辰礼物,说是等她再过两岁会有大用,可惜最终还是没能守住,这也幸亏是交了出去,不然那群人还要仔细清查全村,柳芸儿哪有生还的可能。
据说那村长也不是什么好人,每隔几天硬是逼着柳芸儿乳母与他同屋入睡,想来也是,王侯府邸的女子,姿色怎会平凡,白古只是感叹,世人善恶不易辨。
天水城距绿荫村还隔着两座城池,她们母子这半年多经磨难,好几次险象环生,都是靠着那女人各种手段勉强渡过,无奈终究是一个没有武力傍身的弱女人,最后只剩下一块翠绿玉佩。
柳芸儿要去的地方只知道叫小酆山,离着天水城很远很远,她的二哥就在小酆山灵狐宗学武,这是她唯一的亲人,白古既然答应送她去,自然是要办到的,路不知道怎么走,但是不妨先顺着一条走到底。
一走,就走到了天黑,好在白古已经看到了一座小城,将背上睡着的柳芸儿叫醒,“芸儿,你看,前面有个叫羊城的小城,我们今晚有落脚的地方了。”
柳芸儿也很高兴,说已经恢复力气,下了白古的背,拉着白古快步向城门走去。
守城的只有五个小卒,见一大一小两个乞丐要进城,拦着就说得交银子,至于交多少没说,白古知道这是不给进的意思,就问要交多少,为首的卒子说得二两银子,白古犯愁。
柳芸儿将长布包裹放在地上,光明正大的打开拿出银子袋,埋怨说道:“上次来没这么多呀,我爹的猎队就在后面,这次从天水城过来带了很多礼物要送给府主,银子先给你们,等会儿他们来了可别贪双份。”
说罢将二两银子给了为首的小卒,拉着白古大声说:“哥,快走吧,你看从山里出来衣服都破成这样了,我们进城换新衣服。”
白古跟着走入,那几个卒子神色明暗不定,最后也没说什么,放行了。
城内一处角落,柳芸儿摸了摸胸口,平复心情,“好险,清风哥哥,我聪明不?”
白古笑道:“哈哈,你的聪灵我早有领教。”
城中灯火通明,街道上三三两两的人影不算少,白古和柳芸儿先买了两身普通干净的衣服,又去客栈租了房子,杂货铺买了地图,这地图还算详细,大姜国大致地形各处城池、山头、寺庙等等都标注的很清晰。
回到客栈,吃了饭,白古仔细看着地图,柳芸儿则盘算手里的银子所剩无几,没有钱万事难办,这是这半年她认识到的真理,以前在侯府娇生惯养,出生到八岁没吃过的苦这半年全补上了,体会到了王侯子弟和贫苦百姓的天差地别,又暗自懊悔应该在出绿荫村时,把所有村民的残屋都翻个遍,总能多找一些银子。
洗涑就寝,吹灭灯,躺在床上,累了一天的身子终于能休息,柳芸儿欢喜的很,不过下午趴在白古身上睡了一段时间,眼下暂时睡不着,就看着对面床上的那个白发少年,虽然黑灯状态下看不见,但是他的模样已经烙在她的心里。
白古感受到了柳芸儿的目光,说道:“芸儿,睡不着么?”
“恩,清风哥哥,你们道士是不是不准成亲呐?”柳芸儿问。
白古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一时有些不好意思,“道士……也分很多派系,我这种是可以的。”
小孩儿的好奇心打开,基本收不住,柳芸儿也一样,“那你们道观在哪里?里面道士多么,都和你一样会仙术?”
白古想了想,回道:“我也是第一次出来这么远的地方,我在的道观离这里很远,在庆云国一座很高很高的山上,只有两个师兄弟,术法都比我强。”
庆云国是白古在地图上看到的,是大姜国的邻国,到现在白古还是没能给自己编撰安排一个合理正常的身份,因为对这个州界毫无了解,无从编起。
怕柳芸儿继续问下去,白古换了话题,“小酆山在大姜国北边的黑云城,离这里有上千里,以我们的速度要走三四个月,到时候送了你,我顺路再走两个月出了大姜国就到我们道观了,这一路山水迢迢,可是要吃很多苦头的,你怕不怕?”
“不怕,有清风哥哥在,清风哥哥是好人,等我见到了二哥,让他派人送你回家。”柳芸儿一口保证。
白古笑笑应了一声,心想千里之行,岂会容易,“早些睡,明日早起。”
“恩!”
等柳芸儿的轻鼾响起,白古开始思索以后的日子要如何安排,盘点身上的物件,除了御木令、馗木珠、四本术法秘籍、无名长剑、蓝色短笛之外,就剩下没碰过的柴傀储物戒指,如今白古最重要的是获取这个州界的信息和修炼各种实战术法提升境界,多一分本事多一分活路,多一分希望回庐山。
一夜很快过去,白古早早起床练功,当客栈外街道熙攘人声响起,白古和柳芸儿已经收拾好东西,“芸儿,走吧,古人云,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希望我们能早点见到你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