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日子平静而不寂寞,充足的写作让头脑变得更加灵活。童桐在这里,第一次感受到家的真正概念。不再是一个毫无意义的空房子,不再充斥着一个人的孤单与等待,而是有了两个人的温暖。
童桐,我回来啦。
阿湛进门的时候,闻见童桐的气味,知道她在,有一瞬间的安心。他的家不再是一个空房子,回响着他一个人的孤独与无能为力。有了童桐,这就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家了。有了期待与盼望,并且有了自己爱着的人。
阿湛回来了。童桐从一片昏天暗地的书写中抽出身来。从房间中探出头来,长发垂荡在空中。见到阿湛的湛蓝色眼睛,倦倦地走出来。神情委顿,恹恹糟糟,但是眼睛是活着的。略带笑意,琉璃一般地照亮人的眼睛。
阿湛今天怎么回来的那样早。
嗯,阿湛因为想念了家中的某人,所以尽早地回来了。
只是睡眠的时间与日俱增。时常是疲倦的。醒来的时候有一瞬间的空白,仿佛回到了史前状态。混沌迷蒙。童桐空闲的时候查阅相关的资料,睡美人症会随着病情的加深而影响记忆。明珰当时没有受到影响大约是因为有了一个孩子。而这种病症,一代比一代严重。一个月之后,童桐逐渐的逐渐地感受不到了时光的流失。在她看来,时间常常是静止的沉淀的。胸口的某个地方愈发地疼痛。平静而美好的生活之下却有不好的预感。
那天童桐的工作进行到一半。半晌的时候,鹂鸟在泡桐树上。她觉得自己的眼睛是盲的。想起了洁欣。胸口突然疼痛难忍,有轻微的晕眩感。她晃了晃脑袋,手机突然响起。她几乎是踉跄的去接,险些摔倒。
童桐,是你吗。
那边的人不说话,仿佛是在轻微地啜泣。童桐的心猛然地一跳。瞳孔骤然缩小。
良久,那边的人说。童桐,我是新萝,雅信地震了。
之后新萝说了什么,童桐都不记得。脑子里什么也想不起来,寂寞地回响着潮水拍打礁石的声音。童桐跌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电话中的新萝仍旧在说着什么。童桐说,新萝,你在哪里。
我在县城。用消防员的手机给你打了电话。还好你一直没有换号码。
灾情严重吗?
??????
严重吗,新萝。
别的地方我不知道,雅信被毁了。据说是,伤亡惨重。
顿时,童桐浑身无力,手机摔在地上,电话中断。她躺倒在地。胸膛扯开撕裂般的痛楚。童有贵那么爱雅信,一生都要收在那个地方。一千年了吧。童氏子孙生活在雅信,有一千年了。供奉着童氏将军,从未离开。但这样的雅信,怕是已经面目全非了吧。
阿湛推门进来,见童桐躺在地板上,脸上淌着两行血泪。
童桐做了梦。没有梦见琥珀,却又重新梦见了他。梦见他年轻丧妻时,眼含泪光抚养着他的小女儿。梦见他在田地里插秧苗,身形灵活,泪水与汗水一起无声地落入泥土中。梦见他在童氏祠堂,朗声教导童氏子孙。梦见他问自己,桐囡,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对他说,父亲,我回不去了。雅信地震了。然后她见他的面容逐渐扭曲,身体如同冰块一般融化。她惊醒,发现自己在卧室中,窗外是初秋的天空,湛蓝高远。阿湛趴在床边,紧锁的眉头体现他的挂怀与担忧,握着她的手睡着了。她哑声叫道,阿湛。阿湛醒来,看见童桐,满眼的惊喜。泪水顷刻流下。他说,童桐,你知不知道自己睡了三天。
呵,三天吗。童桐扭头,看见窗外的绿影,耳边嗡嗡作响,心中却平静异常。该来的,终于是要来的吗。人生的快乐珍贵而稀少,而这珍贵与稀少的快乐,现在就要结束了吧。她要走了。
她仍旧笑着说,阿湛,给我买糯米团子吃。
阿湛知道她不愿意说,也就不去问。只是尽可能地满足她的要求。也笑了,连连点头。给她端一碗水搁在床头。对她说,我去买,你别动。
她躺倒在床上,像是被人抽干了所有力气。她要走了。她自己的时日不多了。雅信地震。她打开手机,上网浏览了一下关于地震的消息。横断山脉8.0级地震,雅信重震区。伤一千余人,亡五百人。
阿湛给她买来团子,她吃了。笑容很明媚。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时间了。她说,阿湛,记得我爱着你。
阿湛并未察觉到童桐的异常,沉浸在童桐回醒的惊喜之中。晚上睡觉的时候,从背后紧紧地拥抱住童桐。说,童桐,你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我可以照顾你的。童桐闭着眼睛,犹豫良久,说,好。
第二天,阿湛照常去上班。可心里空空的,极为不踏实。好容易挨到下班,飞奔回家,进门叫道,童桐。
没有回答,他有些急了,叫道,童桐,你在哪里。
童桐!阿湛到童桐的工作室去找。一地凌乱的书籍,没有童桐。他惊出一身汗。仍哑着声音叫道,童桐。
他去厨房,看到一桌子丰盛的饭菜。用青花瓷碗倒扣着保温。桌子上一封信笺,他颤抖着双手打开。
阿湛,我爱着你,你要记得。
那么,童桐确实是走了。阿湛眼睛干涸。发不出任何声音,流不出眼泪。脑子里空空地响。像是分针秒针在孤独的旋转。他冷静地吃饭,洗碗,洗澡,睡觉。生活好似回到了最初。阿湛在枕头上找到童桐的一缕头发。绾成同心结,放在小袋子里。他愣愣地看着天花板,辗转难眠。闭上眼睛,一双琥珀色眼睛看得他要落泪了。他心里很疼,很难受。仿佛被人打成碎片再一块一块地粘好,只有形体,却不具备最初的温暖。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失去。却仿佛什么都失去了。
童桐在哪里,阿湛就要在哪里。阿湛一定要找到童桐。
如果结局一定是死亡的话。那么,就让过程变得不那么残酷吧。倒不如她主动离开。离开吧,回到雅信。如同一个垂然将死的老人回到母亲的子宫,那是遥不可及的圣洁乐园。她确定这件事情,她要这样做。这样做对阿湛好。她多么想留在阿湛身边,可那样对阿湛不公平。她知道,爱是付出。她知道自己在爱。她一直爱着阿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