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表面上看,这个故事甚至非常狗血。
那个名叫阿远的少年,应该就是创立陀迦的佛修,因为所有的场景片段,都是以他为第一主角。
阿远和柳叶儿自小相识,情谊深厚。可惜他们居住的山村穷苦闭塞,家庭状况也越来越差。
为了生存下去,少年随一名游历到此的和尚入佛修仙,并与女孩定下了十年之约。
在此其间,他虽然刻苦修炼,却从未忘记彼此的约定,不仅常常睹物思人,还多次向云游归来的师兄打听过柳叶儿的消息。
然而女孩自此毫无音信,当年所说的门派也不过是空口之谈。
十年后,阿远重回山村,却发现那里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他等了三天三夜,依旧没有等到牵挂之人,最后只能够失望离去。
本以为两人的缘分至此终结,他也忘却前尘,一心修炼,可惜世事无常,再相逢时,他们已成了身份对立的仇敌。
除了月儿所见的双方大战之外,另一名苍梧门的弟子更看见了这个故事的结局。
佛修与魔女苦斗数日,虽然成功用幻境将其困住,却终究没能痛下杀手。
就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魔女突然爆出底牌,利用儿时的感情反转幻境,偷袭成功。
在故事的结尾,阿远终于杀死了面目全非的柳叶儿,但自己也身受重伤,元神溃散。
弥留之际,他以本命法宝作为媒介,将毕生修为注入幻境之中,压制了魔女死时爆发的邪气,也诞生出了陀迦这个特殊的存在。
“那佛修遭背叛而死,心中必然是满怀恨意。先前那些狰狞的怪物,恐怕便是其怨念所化……”
殷寻的发言留在最后,虽然串联起了离别的缘由,但平静的描述并没有引起多大关注。
她话音刚落,一个身材高壮的男修就迫不及待的发表了自己的观点。
“很有可能……不过陀迦之前的安宁又怎么解释?要知道,那些得了宝物全身而退的,可不止一个两个。”
他的推测虽有道理,却并不完全站得住脚,所以很快便有人出声反驳。
“这个嘛……”
那人挠了挠头,一时有些语塞。倒是其旁边身形娇弱的女修抿了抿唇,怯怯说道:
“从咱们先前的描述来看,这佛修定是个大善之人。他和魔女双双陨落,此处既是其圆寂之所,也是邪气的封印所在。”
见大家的目光纷纷看了过来,她俏脸泛红,微微垂下眼眸:
“会不会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了封印的松动,才使得邪气溢出,引发了幻境的异变?”
女子的描述合情合理,令不少修士刮目相看。殷寻望着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容,微不可察的挑了挑眉。
“素闻白家小姐聪慧过人,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陆明修双手抱拳,满脸笑容的朝对方行了一礼,目光却若有似无的瞟向殷寻这边。
“哟,差点儿没认出来——你这是误打误撞,要见证人家初恋了啊!”
狄洛当初藏她身上,对这段闻名沧海的三角恋情可谓知根知底。此刻见这狗血的场面提前出现,它自然忍不住跳了起来。
殷寻上辈子一直为人诟病,说她不知廉耻,整天死皮赖脸的缠在陆明修身边。
然而事实上,这种形影不离的跟随,正是男方合作时首先提出的要求。
作为钦定的官配,白如歆自是知道其中内情。可她不仅不做解释,反而在公共场合不时流露出伤怀,侧面坐实了殷寻的罪行。
看在陆明修的面上,殷寻本不想同她计较,但那些层出不穷的伎俩,终于让少女不胜其烦。
即便重生了一回,殷寻骨子里依旧是个桀骜叛逆的主儿。上辈子跟了陈沐,破罐子破摔,她对男女之情更是毫无忌惮。
既然你白大小姐非要给我扣一个小三的帽子,那若不做点什么,岂不是吃了暗亏?
所以殷寻仗着自己出众的容貌和在金主身边混迹的经验,终于扎扎实实的把陆明修睡了。
不仅如此,她还当着白如歆的面,故意接受了男人流于表面的宠爱。
这种下三滥的挑衅惹得大家闺秀当场炸了锅,两人的矛盾也从单方面的阴招转到了明面上,在八卦小报中传得沸沸扬扬。
虽然对陆明修并无感情,但他俩彼此了解,真的相处起来倒也非常愉快。
再加上能不时欣赏到白如歆跳脚的表情,殷寻对曾经的冲动并没有多大后悔。
不过如今重生归来,她可没兴趣再趟一次浑水。那种利益为先、笑里藏刀的男人,还是留给白大小姐慢慢消受去吧。
“公子过奖了,我只是心细一些,抛砖引玉而已。”
白如歆谦虚了半晌,迟迟等不到下文。再抬头时,却发现自己一见钟情的男人又开始注意先前那个少女。
她咬了咬唇,压下心中的不悦,故作好奇的说道:
“啊,我想起来了,最先提出联合众人的,正是这位散游宗的姑娘。想必对于其中的原委,她也有更高明的见解?”
白如歆这一出声,众人的注意力便顺着她的目光,直接转到了殷寻身上。
少女瞟了眼她隐含挑衅的神情,心中颇有些哭笑不得。
“唉,女人的直觉果然是最准的……”
狄洛砸砸嘴,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声。
“你不想趟这浑水,人家可未必相信。”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反挖坑了。
殷寻转了转眼珠,露出一个比白大小姐更加娇羞的笑容:
“唔……小女生性愚钝,方才之举不过是灵光乍现,对于这幻境隐情,实在没什么头绪。”
她的语气有些窘迫,叫白如歆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然而就在此时,少女话锋一转,突然抬手指了指背后的塔楼:
“虽然不擅长分析形势,但方才来时,我注意到这里恰好有一口颇大的铜钟。”
瞥见陆明修变了脸色,殷寻故意顿了两顿,然后才接着说道:
“先前那些怪物,正是在铃声响后骤然出现,我身处音波之中,也觉得心绪不宁,神思混乱。
“既然这异变很可能由声音操控,如果我们在风铃响时敲击大钟,对那些音波进行干扰,是否就能够减少危机,甚至解除困境?”
殷寻说完话后,便抬起眼眸,有些忐忑的望向男子。
接触到她回视的目光,陆明修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
“按照乐理,的确有音律相搏之说……”
能够走到这一步的,都不是什么蠢人。殷寻稍加提点,便有懂些门道的出言附和。
“就算此法无用,试一试也没有坏处。可惜这塔楼太过高大,我等无法御空,要想上去还得费一番功夫。”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书生,看他细细瘦瘦的模样,可能还真会力不从心。
不过其话音未落,便有一名大汉毛遂自荐的站了出来:
“嘿,这有什么难的!俺虽然没你们脑子灵光,但凭着这身蛮力,也能爬他个百十层楼!”
殷寻挑了挑眉,见此人长相憨厚,肌肉虬结,应该进行过炼体。
再联系到身旁魏安欲言又止的神情,她推测其八成是须臾山的弟子,还是跟魏安不太对付的那种。
“既然如此,那便有劳道友了。”
年轻书生作了个揖,淡淡的扯出抹笑来。其余修士见有人出头,也都从善如流的表示了赞同。
于是大汉将袍子一撩,真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徒手攀上了那座数十丈高的塔楼。
一群人仰着脖子进行围观,对于修者来说,那场面实在有点可笑。
“臭丫头,老赵他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魏安搅了半天衣带,终于忍不住朝殷寻问道。
少女侧过头,似笑非笑的瞟他一眼:“放心吧,大家都看着呢,他皮糙肉厚,出不了什么事儿的!”
…………
大汉身手利落,攀爬过程也非常顺利。
不出半晌,他的手便已够到了第七层的楼板,只需要弓起腰轻轻一跃,便可以触到那口大钟。
然而就在这时,灵息骤变,那些密密麻麻的风铃再次诡异的响了起来。
众人只觉得头皮一麻,纷纷召出武器,环顾四周,防备着即将出现的怪物浪潮。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那钟敲起来啊!”
见大汉也被那铃声镇住,仍旧傻乎乎的吊在檐上,陆明修也有些不淡定了。
“哦,哦,好!”
大汉经此一激,这才反应过来。
他镇定心神,提气一跃,稳稳地落到台上,敲响了那口两人多高的铜钟。
“铛铛铛……”
木锤与金属的撞击之声,在天地间激起一阵深沉而宏大的回音。
原本因铃声乱了阵脚的弟子,在听到这乍起的清响后,心中都为之一振。
似乎真有点儿用?
感受到与上次明显的不同,众人渐渐燃起了希望。
可惜好景不长,远处大片的铃声虽然被压了下去,广场附近的风铃却越摇越急,聒噪得让人心惊。
尤其是天音寺尖顶上挂着的那串,好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疯狂撕扯着,将作为领头的对抗发挥到了极致。
两股力量此起彼伏,呈现出一种近乎拉锯的状态,广场的各个路口,渐渐现出了怪兽群狰狞可怖的身影。
“怎么办?”
眼看着局面陷入僵持,不少人开始慌了起来。而之前大出风头的陆明修,自然成了他们首先指望的对象。
“先别乱……”
少年望着前方,眉头紧紧地簇了起来。
“那顶上的铃铛非常奇怪,似乎对周围的灵息有引导作用。如果能想个办法将其破坏,或许还能够有所转机。”
“这有何难?”
白如歆方才吃了暗亏,正是急于表现的时候。此刻见心上人面露难色,她便直接双手掐诀,换出了一柄两尺来长的短剑。
那剑极窄极薄,通身泛着蓝光,出鞘之后,便化作一道寒芒,呼啸着朝寺院尖顶冲去。
殷寻还来不及阻止,就听见“噗嗤”一声闷响,那连接风铃的链条被轻而一举地斩开,周围细密的响声也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然而,目睹此景的众人并没有放下心来,反而齐齐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因为他们看到,随着风铃的坠落,那链条的断口如同一条被利刃切开的动脉,开始汩汩地喷涌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