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薄暮,大江东岸水面波光粼粼,远处人家渐渐稀少,炊烟也只是寥寥。
一艘小木船在狭窄的水道中缓慢行进,其上,那位载过孙康的船夫正撑着杆子,而他身旁则站着另一位年轻男子,是赵公子的门生。
门生其貌不扬,衣着粗布宽袖,俨然一副市井之民的标准形象。
眼看天色渐晚,他一脸焦急,在小船上坐立不安,望了望四周的茫茫水面,忙问道:“艄公,到青石岗还要多久?”
“大概两个时辰就到了。”船夫答。
“两个时辰?天都黑了,我可还怎么把那孙康带回去?不行,赵公子下的命令,小人必须在天黑之前把孙康带回去。”
“这么急?带孙康去干嘛?那小子有何能耐让这百鸟亭赵公子如此惦记?”
“艄公当真不知?”
船夫摇摇头:“当真不知。”
门生有些惊讶,他原以为江东孙康和自己主子的逸事,至少在这大江南岸已是路人皆知,却不曾料到这船夫尚不知,遂口舌遮拦不住,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这江东孙康,乃是赵公子旧时好友,外貌出众,仪表非凡,一方才子。祖上听说更是前朝重臣,可惜家道中落,父母葬于鱼腹。他孤苦伶仃的,只能以抄写诗书为生,赵公子念起旧情,常常会关照他,久而久之,两人情谊深厚。方才,赵公子念及孙康两日未曾前往百鸟亭,甚是思念,遂谴小人来此,带那书生孙康回去,并嘱咐小人,务必天黑之前回去,免得有了差错和闪失。”
“如此啊,不过天色已晚,赵公子的愿望,怕是实现不了了。”
“这可不行,艄公是不知赵公子为人,如若小人今日带那孙康回去,必会受重赏,荣华富贵一夜袭来。艄公,你再开快点,如若能准时带那孙康回去,也必少不了你的嘉赏。”
“就是钱也不能让船变快呀,老朽行船六十载,全凭风载水推,如今风非东西,而是南北,当如何是快?”
“你这老头,行船行了六十年,也还不知道在这青石湾有一条更快的水道?你现在行的这条道,蜿蜒曲折的太多,如果换成我知道的那条道,不出一个时辰,就能到那青石岗。”说着,那男子便朝向南面的芦苇丛指了个方向。
船夫顺着看过去,脸色大惊,急忙劝阻道:“使不得使不得,那条水道可是禁道,相传有恶鬼住在里面,可不能靠近。”
“什么恶鬼!我看你这老头是老糊涂了,那种东西怎么可能还存在?多少年前,这世上便已没了妖和鬼,还怕什么。”
“不行,老朽虽然老眼昏花,但这水道,绝对不能进。”
“你这老头,好说歹说不听,你是成心想阻挠我么?那就让开,把杆子给我!”那男子被船夫惹急了,竟然一把推开船夫,想要争抢撑船的竹竿。
被突然推开的船夫又急忙抱住了撑杆,并挡着门生不让他靠近:“使不得啊!这可使不得!”
“快给我让开!老东西!”被钱财蒙蔽了心智的门生,心中竟然突然对船夫起了歹念,这荒山生水,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船夫,想到这,恶由胆边生,他抓住船夫的头,就把他往水里按。
船夫被脏污的泥水呛着喉咙,眼看就要一命呜呼,却还在拼命告诫门生:“可不能去啊,小伙子,你会遇到大麻烦的!”
可那门生却全然不顾警告,在明白船夫不会帮他后便一把拉起船夫的手臂,把他扔到了水里。
“死老头,你要是能活着,可别记恨小人啊。”他拍拍双手,看着在江水中挣扎的船夫,竟无情地笑出了声。
看着渐渐远去的影子,门生破口大骂:“什么大麻烦?我看你才是我的麻烦,居然想阻止我发财,哼,老不死的。”
小船像一片飘在大江上的叶子,顺着水流渐渐远去,门生立马抄起撑杆,向着自己印象中的那条隐秘的水道而去。
那条水道,还是他小时候听大人们讲起的。
传说那里曾是三国吴蜀在夷陵之战中战败的蜀国蛮夷部族逃跑路线。在被陆逊火烧连营之后,一支来自南部的蛮族脱离了大军,独自沿着大江向东,逃到了青石湾,并在这里的某条水道中遭遇埋伏,全军覆没。死后,因是蛮族,他们的死尸无人问津,整日暴露在烈日之下,风吹日晒,久而久之,怨恨增生。其中的冤魂,便附在骸骨上,化为了吃人的恶鬼:荒骷髅。每日夜晚,便会出现在河岸边,如果有小孩子偷偷跑到河里玩耍,就会被其抓走吃掉。
但是,他认为这些只是吓唬小孩子的鬼故事,他从未见过荒骷髅,也从未听说过荒骷髅吃人的事情。
他撑着小船,来到了那条被村民称为禁路的水道。周围除了高的吓人的芦苇丛和发着恶臭的淤泥团之外,再无其他,甚至没有什么活物,连鱼的影子,都不曾见到。
他咽了口口水,虽然有些害怕,但他告诉自己这里没有荒骷髅,没有恶鬼,那些都是老人们欺骗自己的故事而已。
深呼一口气,门生撑着船进了芦苇丛。
忽然,一阵风来。
他发觉,周围的芦苇,好像不太对劲,好像,都被什么东西切割过,长得居然整整齐齐。
他疑惑地撑着船靠近了那里,然后伸出手抓住了一支芦苇。
“这,这是什么?!”他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他手里的,分明是被刀口砍过的痕迹!
忽然,在他的身后传开了一声瘆人的低吼。
他转过头去,但却空无一物。
他害怕了,发抖的握紧了船杆:“是谁!谁在那儿?居然敢吓我,知道我是谁么?我可是百鸟亭赵公子的门生!识相的,赶快出来!”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就好像这里除了他之外再无他人。
门生突然想到,会不会是那老船夫顺着船的踪迹跟了上来。想到这,他便没了惧色,壮着胆子恶狠狠地朝周围大吼:“老不死的,你居然敢追过来吓我?还不快现身!”
可是,仍然没有人回应他。
就在这时,那风忽然吹起了他身侧的芦苇丛,他下意识的就转过脸去看了眼。
到这一看不要紧,他倒在船上,差点没吓死。
那是一具只有白骨的尸体,除了半个胸腔外,几乎整个身体都陷进了深色的淤泥中,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但在它的胸腔中却卡着一块格格不入的龟甲骨,看起来甚是诡异。
“过来……”
那白骨呼唤他。
不知是因为过于惊吓失了智,还是他太过勇敢,居然听从白骨的命令下了船,游到了它旁边。
“拿起我肚子上的图腾……”它又在呼唤。
双眼无神的门生像一个木偶一样遵从白骨的命令,伸出双手抓住了卡在他胸腔之中的龟甲骨,然后猛地一用力,便将那东西拔了出来。
但就在这龟甲骨拔出的一刹那,他恢复了理智,但他看见了那东西之后,脸上没了一丝血色,只剩下了惊悚。他浑身颤栗,双眼还愣着,身体已经自觉地想要逃离。
“死~”那白骨站了起来,露出了埋在淤泥里的整个身体,它正是袭击了千铃一行的荒骷髅。
“啊!”门生拼命地摆动双手,拼命地游啊游,在和死亡赛跑时的人,总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终于,他游回了小船。回头看去,却不见那荒骷髅。
他庆幸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吁了一口气。
可是突然,他察觉自己的身后有什么东西,急忙转过头去。
他没猜错,那荒骷髅,居然先他一步已经到了船上。
它转过头,眼睛和嘴的位置掉了个个,头骨里亮出了可怕的、诡异的红光。
“荒骷髅?!”门生惊悚地大喊。
噗嗤——
手起刀落,门生的头颅和脖颈里滚热的鲜血一同滚到了船舱里。
它好奇似的,伸着短刀刺了刺门生已经无法动弹了的身躯。然后,它的头骨居然张开了可怕的,像嘴一样的裂口,把门生的头颅,整个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