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陵野火烧不停他的怨恨。
黄昏时暮,点点灯火,他站立在夷陵沿岸一座小小的营帐中。他面前,一身横肉,年轻有为的沙摩柯便是他的族长。现在,他们正在欢快的商讨着美好未来。
“主公命令,明日便能挥师南下,去要这陆逊小儿狗命!这闷热的战争终于要结束了,等明日,俺等五溪族擒这陆逊狗命,向主公邀赏。那武陵便会是俺等的天下了!”
“明日,可随俺杀敌立功!”
“哈哈,小子,俺可知道,你看上了俺家的姑娘,俺家姑娘也对你有意思,嘿嘿,等你立了功,门当户对,俺就让你迎娶俺家姑娘,你看如何?”
“哈哈,快请起吧,今日早些休息,明日可奋勇杀敌!”
可是,谁都没想到,一场大火烧没了一切。
陆逊的茫茫野火烧没了蜀军的百里营帐,烧干了人心,和斗志。
火肆虐着,黑烟腾腾升起,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爆裂声过后,营帐中只剩下一片焦土以及一层灰烬。
五溪部族的人,呆呆地站在草地上,看着不知何处袭来的吴国军队在军营中大肆杀戮。
“还愣着干啥!杀啊!随俺保护主公!”
“保护主公!”
他跟着族长,一路狂奔,见到拦路的,不问是谁,一刀下去,眼前便只有死尸。
他是武陵郡五溪部族最年轻的勇士,他是族长最看好的战士,他是要迎娶族长之女的男人。
强健的土色肌肉在战场上挥洒血汗,蛮刀所至,皆化为腐土。
几乎没有人敢拦他,因为拦他的人,都断了气。
他像一匹野蛮的雄马,无人可挡,纵横驰骋。
“小子,你这英勇,可不输当年西乡侯!”
“唉,小子,你说,要不是你是个哑巴,俺早想把俺家姑娘嫁给你了,哈哈。”
“小子,唉,小子,你可小心点,别死啊,你死了,俺家姑娘可跟着谁啊。”
族长说着,他听着,族长去哪,他便跟着去哪儿。
仅凭他们二人,却已在万军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像一头猛虎,无所畏惧,没人动得了他。而族长,却在一次次战斗中逐渐受伤,渐渐地无法站在他身前。他便放慢脚步,站到族长身前,族长指路,他开路。
他感觉自己越杀越勇,家乡的短刀仿佛是长在他的手上一样,灵活自如。
但是忽的,他听到了族长的一声惨叫和那些敌人贪婪的目光。
“快看!是蜀军的蛮族!是沙摩柯!”
“杀了他,就有大笔的赏赐啦!”
“快上啊!他只有一个士兵了!”
可是,吴国士卒却无法料到,这一个人,却能要了他们一群人的命。
短刀如风潇洒,血色如裙带狂舞,虎眼熊手,一人一刀一阵风。那几十吴军,便全都倒下。
但他却没有想到,无论自己如何神勇,族长大人,还是中了吴军的暗算。
他无法挡住那么多的人,那为了金钱,如潮水一般涌来的敌人。
当他终于察觉,回过头,沙摩柯,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俺在这,小子。”沙摩柯虚弱地躺在草地上,胸口处,一抹红带格外显眼。
他俯身上前,按住伤口,想要制止血流出来,但那只是徒劳之举。
“小子,俺要死了,和俺们的族人们一起。”
他忙摇头,握住了族长逐渐冰冷的手。
“俺只想把俺家姑娘托付给你了,哈哈,小子,你若活着,一定要保住俺家姑娘啊,俺,就这一个思念了。”
“俺的刀,就给你了,记住,俺们五溪族人,以刀为名,以刀为命,俺是沙摩柯,你,是斩无不断的‘鬼牙’!”
望着消失的太阳,那天,他记住了,他握着的,是沙摩柯,和鬼牙。
他没有找到主公,听离散的蜀军说,刘皇叔已经往白帝城的方向撤退了。他很失望,不过主公平安,他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如何安置尚且幸存的族人们,他必须肩负起族长的使命,带着他们返回武陵。
自从一年前跟着刘皇叔起,他便再没回过家乡了。
沿着大江向东的河道,他们回到了武陵。
当他踏上家乡的河岸,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敢问,阁下可是沙摩柯部下,‘鬼牙’是也?”那人问道。
他没有回应。
周围静悄悄的,如果是往常,五溪族人早应该出来捕鱼狩猎了才对,可现在,河岸边却连一个捕鱼的人都没有,而远处的村庄,也没有了往日狩猎的欢声笑语。这一切,都意味着发生过了不同寻常的事情。
“阁下可知,刘玄德已经死在了白帝城,现在,这里可是归吴王了。”那人说完,一队身披甲胄、全副武装的吴国士卒便从周围的草丛中冒了出来,捻弓拉箭,对着他们。
鬼牙下意识的抬起手臂,举起那两把名为沙摩柯和鬼牙的短刀。
未等弯弓搭上箭,短刀便已先行。
沙摩柯和鬼牙,如一阵狂风,在吴军阵中肆虐而过。
他挥起沙摩柯,砍了靠左士卒的头颅,鬼牙低身下刺,穿透了中间士卒的心脏。
吴军领头的人,看见此状,不由得大吃一惊。
“壮士,还请停手!”
可是,鬼牙可不会再听,话音未落,那人的脖颈处便已经血如泉涌。
看着躺在他脚下,死去的异乡人们,他的内心毫无波动。挥起手,便继续带着族人们向山上的村庄而去了。
但当他到了村庄,却发现,那里早已经被吴军洗劫一空,留下的所有族人们,已经全被杀害。即使他们手无寸铁,即使他们完全没有参与到战争之中,吴军还是没有选择放过他们。
他慌了,他想起了他的挚爱,族长托付给他的女儿。
他心急如焚,把短刀背在背上,急忙在死尸中四处翻找。
他不愿在其中找到她。但他还是找到了她。
他跪在她的面前,哭了三天三夜。
五溪族剩下的族人们,都默默地围在了他的周围。
“族长大人,你该吃点东西了。”他们劝解道。
可他不会听的,即使他的身体还活着,他的心却已经死了。
他要复仇,他忽然站起身来,双目无神的握着那两把短刀。
“族长大人?”
“族长大人!”
即使他的族人在呼唤他,他也一步不停。他要找到那些吴军,像他们对待他的族人们一样残忍地回应他们。
他的刀,一路砍到了武陵的吴军营地。
“杀了他!杀了那个蛮子!”他听到了他们愤怒的咆哮,他用他的刀子回应了他们。
“啊,这是何等的怪物!”
“不,不要杀我!”他听到了他们的哭嚎,他们无力地呻吟和祈求。
但他不会停手,他知道,他的族人们也一定这样祈求过。
他们在吴军的屠刀下苦苦哀求,祈求放过他们。但是,没有一个人听。
那天,他独自一人杀光了驻守武陵的三百吴军,沙摩柯和鬼牙的刀刃都被鲜血染成了赤红色。
但他悲伤欲绝,他已经没有了再活着的欲望。
夜幕时分,他独自一人走到了大江河岸,望着流淌不息的滚滚江水,悲伤地落下了泪,然后跳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