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我......不想再继续活下去了。”
定魔缓缓睁开双目,面前的是一个满脸伤痕的中年男人。
“你打算放弃自己的职业么?”
“不,我打算放弃自己。”
男人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脚上套着很厚的麻布,在门旁躺着男人带来的东西——一个六尺长的六角形棺材。
“为什么?”
“大师,他们都说您能看透万事,您想必已经知道了吧?”
“哦?”定魔捋了捋胡子。
“我这辈子,这双手上......”男人缓缓举起发颤的双手,“沾满了鲜血......”
“鲜血?”定魔只在注意那个棺材。
“是的。”男人说。
“可吾辈看来,你身上并没有什么鲜血。”
男子垂下脑袋,许久,开口道,“大师,我......”
男子是出云北面一个国家的入殓师,所谓入殓师,便是为死人整理外貌和妆容,让他们入葬时能够体体面面的人。这些人通常都是死者家属拜托其做的。
而最多的入殓师,就是战场上的收尸人。
这个男子便是其中的一员。
“我在的那个地方,有个好战的将军。”
“嗯。”定魔一边听着,一边吩咐身边的安云去帮他倒点茶水。
“因为那个将军的意思,那个地方一直保持着战乱,两个国家的交界处,大师你知道的,经常会有死人,而我则需要去为他们收尸,那些有家人委托的,让我帮忙把尸体带回去的,我就需要装到棺材里带回去,一些让我就地安葬的,我就要给他整理好仪表。”
“这不是很好的事情么。”定魔从安云手里接过茶杯,自己留了一杯,给了男人一杯。
“可是,战场上的那些死人......他们死的时候的样子......”
“唔。”定魔抿口茶,“逝者安息,看着很不好受吧。”
“嗯。”男人点了头,“而且,不光是每天都要看着死人,还有一些活着的。”
“活着的?”
“嗯,而且大多数都是......”
“这可真是让人悲伤。”定魔叹口气。
战场上结束了一场战争后,第一时间最多的不是死者,而是伤者。
得不到救治的受伤的人,都会躺在战场上挣扎着等死。
在那个时代,战场上是没有医生的,最多也只会有男子这样的入殓师。他们经常会背着一个棺材,里面装着的是一些修补身体用的工具,在有委托的时候,里面也会有一具尸体。
男子经常看到那些还活着的人的狰狞面容,他曾经很想去救一些人,其中就有一位小孩子。
那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吧,就被强征着当了兵,去为他的将军作战。
黄昏的黑色泥滩上,乌鸦横着飞过,入殓师惊讶地看着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却还在喘息着的小男孩。
他的左手臂臂被残忍地砍断了,但是,他似乎没有收到致命伤。
男人喜出望外,因为这男孩看起来还有救。
“你会好起来的。”他背起男孩来,就朝着自己的木屋跑。
为了方便收尸,他的临时住所都会在战场附近,虽然这样子可能有很大的危险。
入殓师将小男孩带到了自己的床上,为其清洗伤口,然后拿干净的布包扎好。
虽然身体状况堪忧,但是小男孩居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这对入殓师来说是种惊喜。
那天开始,入殓师便一直照顾着他,为他擦拭身体,带来一些能吃的东西。
然后,他还要在剩余时间里继续在战场上搜集能够使用的东西。
这也是他最抵触的,扒尸体。
但是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那么做。
入殓师抬头望了望昏暗的天空,几只乌鸦在盘旋。
他俯下身子蹲在地上,身前的是一个受到委托的死人,他需要为他好好安葬。
“战场上的人。”入殓师一边将死尸系上绳子,绑在棺材旁,一边自语,“为他们安置,是我的工作。”
他将尸体一个个的摆好,将需要带走的一个个绑好带走,其他的,能够安葬的,就着最近的墓地,简单地埋进去。
这是他枯燥的工作,也是常人不可能忍受的。
他忍受了下来。
受到委托的人会被单独安葬,而在安葬之前,尸体会被他带到家里,为其断肢上安置假肢。
这个男人缺了一只右臂,他便为其用木头削出了一个右臂的模样。
入殓师以前学过木匠,所以手艺很不错,很快就做出了一个看起来很不错的假肢,当然,这假肢仅仅只是充当死人的手臂罢了。
小男孩缺的手臂,他是没办法做出来的。
“你能动么?”他问已经醒来有几天的小男孩。
“嗯。”男孩点点头。
“桌子上还有野兔肉,你吃点吧。”
小男孩瞟了一眼木桌,但是目光仍旧落在了入殓师和他的手中。
“你在看这个?你的战友么?”入殓师将手上男子的头转向他那一边。
这个死者的身上,有着勾玉样的家纹。
小男孩摇了摇头。
“或许是敌人,但是现在,我需要为他安葬。”
入殓师为尸体装好假肢后,又为其洗了脸,化了点妆。
“他的家属信任我,所以我也会做好。”入殓师给尸体化好简单的妆后,便带着它出了门。
小男孩呆呆地留在屋内等着。
对入殓师来说,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他来到了熟悉的墓地,站在早已挖好的墓坑前,将尸体放到里面的棺材里,再埋上。
入殓师或许能够回到正常的村庄生活,他也去过,但是他身上的,属于尸体的腐臭味阻止了他。
他也会时常去村庄做客,为一些客户工作。
在没有战争的时候,他会负责给一些意外死亡的大户人家的亲属整理仪表。
他虽然是一个壮硕的男人,或许是因为职业的缘故,倒也精通化妆和服饰。
所以经常能够接到委托。
“你不想过平淡的日子么?”坐在木椅子上的男孩问他。
“或许吧。”入殓师回应,“但是,我不适合那样的日子。”
他是游离在人间边缘的人。
不知是真实还是梦境,他曾经在午夜时分,亲眼看到一个身穿黑袍和一个身穿白袍的人出现在战场上,他们握着黑镰刀和脚镣手铐,在战场上拉着一个跪伏着的男人。
“救命!”他清晰地听到了那男人的呼喊。
而那两个拉着他的人却似乎完全不管男人怎么哀嚎都要拉走他的样子。
入殓师因为好奇,所以偷偷地凑到了附近去看。
当他看清除了那黑袍和白袍的人之后,他吓的差点瘫倒。
这分明不是人,他们的脸是恐怖的鬼面,手是骇人的白骨。
入殓师再不敢去看,而是缩在了草堆中。
“你那时候看到的,是什么?”定魔问他。
“不知道。”入殓师惴惴不安地摇着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