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府一逛，已小半日过去。

阮其扬从经过仙阁往后，就开始变得寡言少行。

最后干脆将路边一个巡察用的木头人抓过来抵给他们当导游，就不见了踪影。

计智这才有机会将坊间传闻讲给杜若听。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杜若道：“计智，其实让他抱一会儿我觉得没啥，他也是把你当他女儿的替身，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计智瞪了她一眼。

“这世间之事哪能处处如意。他女儿是他女儿，我一个活了几百年的男子，被他如此摸来抱去，你还说没什么？换你你能愿意？”

杜若认真的想了想。

“我也不愿意。”

“走吧，这木头人就知道在这一层来回溜达。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方才阮其扬说咱俩的房间在三层，我看到拐角那里有纵云梯，咱们自己下去歇着吧。”

杜若点点头。

阮府共有十八层，下首五层是住所，往上三层是阮其扬的工作室，再往上四层，则摆着他的各类作品，第十二层往上，是用来实验各类机关术的场所。

最顶层，则停靠着杜若他们此次要乘坐的飞舟，善空。

第二日，杜若和计智被阮其扬派人接到顶层，终于看到这架据传耗了阮其扬九十年才造成的飞舟。

杜若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大，太大了。

大到这顶层，就只放下了善空的一块腹部。

只是，原本她还想瞻仰下传说中难得一见的庞大飞舟的外貌，却是不成了。

因为这飞舟多出来的部分，都在空中。从他们几人的角度看上去，壮观是壮观，但也只壮观了个善空的肚子。

计智今日不用见外人，又考虑到出行只需搭载飞舟，干脆恢复了男儿身。倒是让见到的阮其扬略有失望。

三人依次顺着善空肚下放出来的扶梯进了飞舟内部。

杜若终于满足了自己的眼福。

善空的内部构造，远比当初九炎涧见到的那架要壮观多了。

因为空间足够，善空的内部被规则的划分成数个房间。

杜若他们上来的一排，就是壮观的动力底层。

数十个整齐的房间中，在对着走廊的这一侧，特地装了透明的墙壁，方便路过时查看屋内的运作情况。

整两排共十八间房中，无数个木头人正整齐的坐在各自的踏点旁动作，每间房内还有一两个灵活走动的木头人在不时查看各种机关的能量槽。

杜若看着看着，就突然想起了一个叫做兵马俑的国宝……真的，很有种异曲同工之处。

这一排排一列列纵眼望去，除了初见时的震撼之感，多看几眼，就只剩下一种感觉，那就是孤寂之感。

杜若不由得看向默不作声带着他们向前走去的阮其扬。

阮府之中，小厮她就没遇到过几个活着的，即使有，也都是在繁忙的干着那些木头人做不来的活计。

这偌大阮府，和这善空内部，都似和他的主人一样，不见多少人气。

从底层尽头再上一层，就是善空的操作层。

仍是数个房间的排列，但距离更随意些，而且几乎房房相通，并不用拐出来再找门进去。

数个房间中，有都是垂架的控制把，也有切地而走的蜿蜒螺木，杜若从房外，终于看见了几个阴魂的身影，在各个房间来回穿梭。

阮其扬这人并不怕技术外泄，他一路极其大方的向杜若二人介绍着各个房间的功能和操作方法，洋洋洒洒倒是不同于之前的寡言。

善空内部总共三层，三人蛇形逛到第三层，刚上来，杜若直接愣住了。

原来善空竟然不是全封闭设计。

它整体虽是一个长椭圆的球状，可从第三层顶端半截往前，就直接用了透明的材料，后一半才是用实铁实木封闭着，如同给蛋壳开了四分之一个天窗一般。

杜若他二人从楼梯上来的地方正好是那透明接缝处，脚下房如积木的羡仙镇，一上楼就毫无阻碍的映入眼中，远方灰白天空连云而去，恢弘一片，很有番震撼之感。

阮其扬见二人接连露出惊讶之色，颇觉得意。

耗了他数十年研造而成的善空，这些不过是冰山一角。

他绕过一片待客用的茶座，在对面的一个木质云纹的操作台上敲了几下，便见善空后半截封闭着的舱板，也都如折扇般向底侧收下去。

杜若原以为这四分之一蛋壳已经是极限，发现阮其扬竟然控制着身后的舱板也收了下去，再度惊讶。

那势头到了半截蛋壳的位置并未停止，就连脚下的木板也一片片竖起露出了下面透明的楼层之景。

从这数以万计的地板夹缝之中，能够清晰看到舱板如同被剥掉的蛋壳，尽数折起，最终在善空底部叠成一个巨大层叠的风车状，终于不动了。

阮其扬见一切已经妥当，沉气将右边靠前的拉闸缓缓拉下。

善空底部的风车舱板，由最低开始飞速旋转，一路向上，如同旋翼一般，托着巨大的飞舟缓缓升到了空中。

“阮老，这善空，真不愧是黄泉第一飞舟。”计智总算说出这两日唯一一句夸奖的话来。

“你们见到的还不仅仅是全部。”阮其扬升起了飞舟，将善空的控制权交给楼下繁忙的各个分控室后，走到中央那片精致的茶座上给杜若和计智填了两杯茶。

“这善空外壁的三层盾云波铁，光熔炼粘合就耗了我阖府上下整整八年时日，更别提这脚下三层踏板和各个房中的精细物件所耗费的功夫了。方才收起的舱板便是第一层，虽然将它用作旋翼，防御之上少了一分助力，但这剩下的两层，也足以保证善空在浮云起飞之时，能够抵挡下数位阴间大能的联合攻击。虽比不上那鬼门关的须弥金刚阵，却也不逞多让了。”

盾云波铁，就是花婆婆的镜花堂所用的材料。

由内而外如波透水，清冽光澈，由外而内却是盾壁江山，其坚硬程度可以说是阴间之最。

杜若听的咂舌不已。

听闻盾云波铁，产量极少极贵，那这飞舟得花多少钱才能足足裹齐三层？

阮其扬哪里只是羡仙镇第一首富，就算阴间众富一起排一排，他也能上个前几名吧。

怪不得费老不喜他，仍是选择邀请他一起去酆都拍卖会。

有了这尊大神，就算到时候需要和木安阁拼财力，也当是有一席之地的。

善空行的极快，虽然准备了两日，但起飞之后，只需一日便可抵达酆都外围城镇。

估计会比费老和施成文梅星三人还快上两三日。

有这时间，她倒是可以去办花婆婆交给她的事儿，毕竟几人齐聚之后再想寻机离开，难免会有不便。

对了，之前和宰父仁约的时间，也差不多到时候了，也得找机会给他发个消息确认下……

计智恢复了男儿身，阮其扬便不怎么爱动手动脚了。

不需要花心思和缓彼此的氛围，计智三人品茶议事，一路倒还算融洽。

半日一过，离目的地还有一日的路程，却见得舟外云气翻动，雾霭袭来，竟像是要下雨了。

九炎涧后，杜若这还是第二次碰见阴间下雨。

不过身在空中，这结云成雨的景，倒是第一次见。

看着，很有些奇特。

善空周身并未有所遮挡，又行在云雾之中，所以能够清楚的看到外面雾霭成片聚集的势头。

不过也正是因为在空中，杜若竟发现每隔一片灰白云团过去，便会有一片明显的紫色雾气贴合其上，若是灰白云雾上有偶尔的电光流转，那紫雾便会迅速渗入云层之中吸纳雷电之力，若从头顶看上去，便似黄紫云霞在互相牵扯。

“这叫昏黄紫境。是雨天特有的景象。”阮其扬开口解释，“见昏黄，雨不霁。看样子，就算到了酆都，这雨也还得断断续续下到半夜。”

计智也一直看着空中云雾，他应道：“正是。原本还想去寒鸦街换几样东西，看来就算赶在日落前到了，怕是那些店铺也已经都关了。”

阴魂属阴性，虽阴间的雨也是寒凉之物，但阴魂们并不喜欢落雨。

雨，更不落地，亦不回头，所以又名无根。

这里的阴魂，谁也不希望自己无根无后，再加上他们的衣服大多是寒纸所制，并不能够久浸雨中，一来二去，下雨了，便意味着收摊停铺。

“我知道几家店，就算下雨也不会轻易关门。你想换什么？我带你们去。”阮其扬虽然醉心机关，但关于阴间之事，倒是了解众多。

这习惯，都是以前为了阮仙儿而养成的，后来阮仙儿虽转世，他仍是保持着经年旧习，不愿作改。

“园中的树蚕快石化完了，我正想去金华堂换一批，也不知别处有没有。”计智回道。

“金华堂这老字号，向来不会随意关门，无妨。一会儿咱们到了，直接去便可。”阮其扬挥挥手。

这金华堂，在酆都已经传承了几百年，是家声誉很好的药店，因为来往客户稳定，即便下雨，也不会随意关门的。

计智要换的树蚕，便是金华堂独家养成的一种阴兽。

这种树蚕，专食腐木，虽然寿命有数十载，但身体却会随着时间逐渐石化，最终就会变成腐木一般的虫尸。

虽然平常阴魂用不到，但离园草木众多，这树蚕恰好可以用来给一些脾性暴躁的灵长类草木清除腐木残枝。

金华堂因为研制药品等，这虫尸还有些用处，所以一向可以用两条虫尸换一条新树虫。

园早前购置的一批树虫已经石化的七七八八，所以此次计智就背了好些虫尸来金华堂以旧换新。

到时候换一批，再买一批，就又能用数年。

“我正好有些事要办，一会儿计智和阮老可否先去金华堂，待我办完事儿再去寻你们。”杜若见二人又开启了寒鸦街必逛门店的话头，赶忙插了一句。

计智诧异的看了杜若一眼，似在奇怪她居然还有园外私事，不过旁边阮其扬又递了话头来，他也没有多问，顺势点了点头。

“那你万事小心，有事就用纳气环示意。”

“放心吧。”杜若点点头。

善空在这时，终于开始缓缓下降。

酆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