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早春是好看极了,还带着点冷意的风也不刺人,就这样一点点懒散的将枝头梨雪吹散,纷纷扬扬的倒是美景。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人来人往,时不时还有几个脾气火爆的妇人呸的啐上一口:“你这店家忒不厚道,这年关过了都月余了,怎的新鲜和最好的菜还是没个先来后到的给别人?”
那摊贩有些傲慢,撇撇嘴并不说话。
旁边有路过的妇人赶紧拽拽她们,其中有一个对熟识的人压低声音道,“可别说了,李家嫂子,你瞧瞧,”偷偷的伸出手指了指那不远处雄赳赳气昂昂走远的一队人马,“那可是相府的人哩。”
李家嫂子是个脾气爆的,忍不住又啐了一口,泼声道:“我可管那么多!今年收成如此不好,难得出来买一次菜,还得受这个气儿。那相府怎就横行霸道了?”
聒噪的妇人们结着伴渐行渐远,映的这薄薄一层白色的街头十分热闹。
“小姐,您可都又愣了半天神儿了。”锦冬掩着嘴偷偷的笑。“可是想什么呢?”
丹云隐坐在红罗软木的凳子上,拄着下巴。
眼前还是有些红的。全都是鲜血的颜色。依稀是那个一身丹砂红袍的女子,摘下凤冠,卸去凤钗,在白夜将至时,饮尽瓷白碗里浓烈呛口的汁液。
在阖眼睡去之前,耳畔还有丹云灵刺耳的尖叫声,有严氏状似疯魔的咒骂声,有丞相的痛骂,有萧君渝的声音,有锦冬锦夏的声音,有娘亲温柔的声音,有一个乘着鲜血身影被落日拉长的人的声音——非要走一条死路吗?
她一手将前废太子迎进了宫中,一手造成了一夜里的鲜血浮屠。那个人是魔鬼。他明明可以登上那个王座,却被自己一个最蔫最无声息的皇弟狠狠插了一刀子。被皇宫里的日子磨没了温情,也被后来的事情磨灭了最后一点人性。
而她与魔鬼做了交易,自然是只有以命献祭的,了此残生,倒也不错。
只是上天若是不跟她开这种玩笑就更好了。
她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不是修罗地狱和等着她偿命赎罪的冤魂,而是软罗帐,金丝榻。
她想了很久,从昨夜午时猝然睁开眼睛到现在。未曾合眼。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回到从前,回到那一年的春桃宴之前。
约莫不是她杀孽太重了,那些枉死的人不甘心,索性和阎王爷商量商量,给她个悔过的机会,让她莫要伤害他们?
丹云隐有些自嘲的想着。若是这么善良便好了。她定不会辜负他们的期望。那些枉死的可怜人,她今生定会赎罪。
“自然是没什么。教锦夏去严氏院子那边探探风,我有些想知道,今年的春桃宴,会有几个妹妹去。”
丹云隐端过茶杯,揭开盖子撇撇茶沫,“祖母可说了什么时候起身?”
“倒是没说,不过说是昨日宫中有一批赏赐,老夫人特意亲自接了呢。”
丹云隐喝了口茶,抿嘴笑了。无论以前还是当下,祖母还是祖母,永远疼她们母女,也正是这样,这冰冷的相府才有了温度。
祖母…
不知以前最后如何了。吸吸有些酸涩的鼻子,“母亲可说了同去?”
锦冬掩嘴笑道:“夫人可不是等着小姐呢!哪想小姐今个儿转了性子,竟醒的这早儿,夫人以为要等好久,一会看见小姐怕是要唬一跳呢!”
丹云隐轻咳两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这皮丫头,胆子真是包天了,竟打趣儿我。”
看着锦冬吐了吐舌头,俏皮活泼的样子,丹云隐喉头哽咽了些。
“不过,也便本小姐惯着你。”
“这样很好。”最后四个字有些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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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仪态要端庄,不准边吃东西边走路,像什么样子。”明明是数落,可温柔如水的软绵声音就像是细雨,慈母的样子一览无遗。
丹云隐撅撅嘴巴,忽的一下凑到宁氏眼前,故意大声嚼了两下,惹得宁氏连连皱眉,拿帕子作势就要挥开丹云隐。可是这帕子却无论如何也挥不出去,哪怕无论怎样都是轻轻的一下,宁氏也挥不出去。自己的女儿自己最了解,那明媚的眼睛里掩着浓浓的悲伤,还有一些其他宁氏也无法说清的复杂情绪,哪怕只是一闪而过,也是那么扎眼。
丹云隐似乎也察觉到了,努力咽下有些噎人的糕点,“母亲可莫要挥帕子赶我走,我可不怕。今早儿吃的实在是噎人,不如一会回去母亲给我煮碗桃羹喝,顺顺气儿?”
宁氏闻言,渐渐松开眉头,“有什么事便跟母亲说。母亲知道自己…然,若我的心肝受了什么委屈,我定是不干的。这正好是桃子最好的时候,回去母亲好好给你煮一碗吃。”
一路有说有笑便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里面人多的很。看样子都是殷勤的很,今日丹云隐醒的早,来的也便早。
“哎呦,这时候可都日上三竿了,妾想跟老夫人讨杯新桃酿吃,老夫人院里的新桃酿酥软可口,桃肉鲜嫩,吃过一次,妾可是惦记一年了。”
严氏笑意盈盈的,风韵犹存,一双眼睛笑的弯了起来,看起来倒是可人儿。
“噗嗤。”
丹云隐刚踏进来,就听见这一段,忍不住笑了出来。丹云灵在严氏身旁偷偷怼了严氏腰窝两下,怎能这样说呢?今日这大房二房三房的人都在,若是人少,当是讨个巧了,今日这一说,好似大房如何穷酸,老夫人对侧室多苛责刻薄一般。
果不其然,二房的夫人先叽叽喳喳说起来,这二房的夫人可不是吃素的,最是看不惯这种小家子气,一有点事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只会寻求男人庇护哭哭啼啼的小蹄子,“呦,宁嫂子,想不得这大房竟然沦落到这份上了,想来我和三妹妹那里可是被老夫人赏了不少新桃,这一年四季的,各地的桃子虽说不得比这个季节最好,可也算是丰美了,我和三妹妹可都吃不完。赶明个儿我差人给你送些来,免得这妾室贪嘴啊,教的宁嫂子和隐儿一口都捞不着。”
丹云灵好悬气个倒仰。面上也有些难看了起来,这一个两个的,怎的就各个妾室长妾室短的,看不清谁更得势些吗?严氏更是脸色铁青着,哆哆嗦嗦嘴皮子上下碰了几下,愣是蹦不出来一个字儿来。
“瞧二伯母这话说的,可是生分了呢,明日云隐也差人给二伯母三伯母送些特制的桃肉酥酪去,二伯母可是最喜欢云隐院子里的桃肉酥酪了,只是禹城远着,这最好的鲜桃上贡本就也少,希望二伯母莫要嫌弃云隐偷工减料便好了。”
桃肉酥酪是最难做的,虽是叫酥酪,可其实一份耗费的桃子就不少,要取的是最鲜嫩的桃肉,只有最靠核最甜美的一小圈碾泥,丹云隐此话一出,既是点明了大房怎会缺了今年上贡的鲜桃,也是点明了,这鲜桃,也不是都在正室手里。那还能在谁那呢?得势的严氏脸色更青了。
两人一来一回,唯独憋得严氏和丹云灵有些难受。
“二媳妇,你这话说的倒是有趣。”老夫人皮笑肉不笑,语快针对严氏就能将大房说成这样?老夫人的心,还是向着大房的。刚刚便听着这群长舌妇叨叨,有些腻烦了,吩咐下人把东西赏了,老夫人抬手便要打发了这群人。
“今天有些累了,你们自去吧,三日后便是春桃宴了,皇家厚爱,要着年轻的女儿去热闹热闹,你们便自行安排吧,只一点,我丹府是大户,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上赶子一箩筐塞过去。”
“云隐留下来罢,宁氏也去罢,我有些话单独跟隐儿说。”
老夫人其实谈不上多喜欢宁氏,只觉得性子软,不失为一个慈母,只是管家内院…太好拿捏了。对于丹云隐,老夫人是实打实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