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地方僻静的很,甚至本地的人可能都不知道还有一条这样的河,所以主子说,那个醉汉念念叨叨的拉着她说了好久的话,说这世间很美丽,再不然看看天上的月亮,起码是好看的吧,日子总是好熬过去的,有什么想不开的呢?后来主子和那个醉汉竟然一起分了点酒喝。”
“我只知道自那之后,主子撑不下去的时候,往往面上的表情都很冷静,却哀伤的吓人,只是在月夜下给自己斟满一杯酒,呛得自己直咳嗽,然后抬着头看着月亮,主子没有哭,眼里只是有些晶晶亮的,却不曾滑落下来。”
“主子说,敕萝,你知道那日的月亮,也是这般的皎洁澄净吗?”
“只不过这酒没有那么辣,也没有那么呛。”
“我每每看着那般哀伤的主子,只能低低的对主子说,下次奴婢去换个更烈的酒来。”
“可是直到二十余载恍然过,主子都没有再喝过那么烈的酒了。她总说,这次的酒也不够烈,等下次再寻个更烈些的吧。”
“可是我如何不知道,只不过是主子呛到了,也再没有那人能替她拍拍背拂下唇上的酒液了。”
“年少的时候,看什么都觉得是鲜衣怒马,是好年华,哪怕是自己只知道没什么事情做些小女儿的活儿,安安静静平平安安的,嫁的个如意郎君也就罢了,这一生哪里有多长,若是得幸相濡以沫白头到老,便是最大的希望了。我过了这么久平安顺遂的日子,怕是别人想求都求不来的。可是是不是我太贪心了?是我太没有用了,总是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勇气去抢,更没什么本事去报仇,我害怕,害怕每次晚上惊醒的时候眼前还残留着一片血影。是有人曾经替我拂去眼泪的,替我拍过背的,是曾经有人每次在我惊醒梦呓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哄着我的。那个人不是很好,他的柔情好像也给过别人,可是我觉得当日那桥上,他是真心实意的待我的。那时候的他没有什么身份,只是跟在权贵后面的一个无名小卒,那时候我也没什么身份,我只是一个想不开寻了短见的女人,碰巧儿遇见了,便被他救起来了。早知道这之后的日子是如此的难熬,我情愿当时还是永远睡在醒不来的梦里,哪怕到了地下之后可能会看见那些宗亲们失望和怨憎的眼神,我也是不怕的,总比着一个人孤身在这世界上活着的好——我实在是太脆弱了吧,是我无能,是我该死,合该那些人,合该姐姐都是应该意气风发的活下去的,只有我该死,只有我这般懦弱无能的就连家仇大恨面前都提不起任何硬气的,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值得啊,不值得。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想为什么我这么无能,是不是那些宗亲们在缠着我,父皇母后和姐姐要我好好的活下去,可是我却是无法子好好的活下去了,他们希望我平安,可是那些宗亲们呢,可能是恨极了我的,要生吞活剥了我的,我是个废物,我是个无能为力的废物,只会在夜半的时候惊醒然后呜呜的裹着被子哭泣。我想坚强起来,可是我试过了,我唯一的坚强便是苟活在这个世界上,去守着父皇母后和姐姐的希望,去替他们看看这世界罢了。”
绿萝的眼前一片模糊,喃喃自语,最后一句话怕是自己都没有说的清楚,只是说完了没有人会替主子擦去唇边的酒液后,她忽然想起来主子和她说的那些话了,说的时候她是那般的笑着的,可是却麻木空洞的好像是个行尸走肉。绿萝忽然泣不成声,泪如雨下,她小的时候,原也是个不招人稀罕的,在死士里面长大,摸爬滚打一路出来,偏偏身子最弱最小,摸爬滚打到了八岁,浑身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有一口进没一口气出,可是皇家的选拔向来都是这么严格的,那时候绿萝觉得这个世界真没意思啊,她那时候也不叫绿萝,也不叫敕萝,而是父母随便起了个名字就叫萝,因为是在河边出生的就叫河萝,她就被狠心的父母这样卖了几个钱儿,就被辗转送到了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那时候的河萝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厌恶的看着这个世界,一点儿也不像外头人说的那么好看,辗转卖了河萝的人曾经哄骗河萝说,她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的景色很好,她会过上好日子,不会有苦日子的,她不用再受欺负,也不用像个货物玩意一样被人卖来买去,那里的阳光是最好看的,那里还有很多草原,是草原最丰饶的地方,到那里,她还可以骑马。那时候河萝厌恶的想,真是骗子。从小到大就被人扔来扔去,她从来没见过自己所谓的亲生父母,这个世界上都是骗子,都是假的。来到这里,没有阳光,只有鲜血,只有挨打,只有毒打,只有几乎让她下一秒就会累的昏死过去的训练,暗无天日,有什么好看的,这世间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前几日她看见有已经死去的被抬了出去,那个人比她还强壮的,但是训练的久了,也就撑不住了,什么人能撑得过来啊?河萝不知道,只知道自己要死了,要离开了,终于不用过着这嫌恶的日子和看这肮脏丑陋的世间了。就在河萝满心用着自己在市井之间听来的最粗鄙的话语狠狠的咒骂这个世间并啐了一口,以后再也不要来人世间了,做个花花草草都比这痛快的多的时候,河萝忽然发现自己的面前有一片阴影,费尽的抬头就发现是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那个小女孩生的真好看,没有她身上这些丑陋的血痕,穿的也很是精致,像是个小陶瓷娃娃一样——她曾经也想要个陶瓷娃娃来着,可是被人指着鼻子骂滚远点,卖了她都不值一个陶瓷娃娃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