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少年并没问姑娘的名字。在他的世界里,提问是件很奢侈的事情,不对,是件痛苦的事情。有时还没张口问,师傅的手便已经高高地扬起。师傅说事情不是问出来的,是做出来的。
事情如此,话亦该如此。有些话该是自己从嘴里跑出来的,而不是牵出来的。他从来不愿意勉强别人,正如他从来不愿意别人勉强自己。
姑娘等了一会儿,见少年并没开口问自己,心里便失落起来,不过她很快就调整过来了,萍水相逢而已。
她要去省城医院看病人,病人看样子是这小姐姐的家人,否则也不会翻山越岭历经近千里距离了。
恩,该帮她早点买到票。
世界上很多事情看似很近,其实很远。譬如这时的售票窗口,譬如某些励志故事中的美德,某些成功学大师们口中的成功,再譬如某些文件上的一些词语。
该怎么办呢?挤进去?壮汉方才也只前进了十来公分,自己或许能再朝前挤挤,这小姐姐呢?她能跟上么?不行,方才那些人已经让他颇为生气了。
要不帮她代买?可是人家愿意么?毕竟不熟,太冒失了。虽然他直觉她可能会同意,但他还是觉得这样做不好。恩,不好,那时她就不在自己身边了。
补票肯定也不行,没票是不让你上车的。除非你在站外上车,司机倒也乐得把那份车费据为己有。但问题是到了站外,还有地方坐么?这种情况,站内车便已经塞得满满当当了。
少年思来想去,只有走售票窗口买票这一条华山路了。可是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呢?走一个,马上填一个,好像是与水俱高的息壤一样。
正常情况下,买到票估计是一个多小时以后了。但今天的车能不能赶上就成问题了,能赶上但自己所要乘坐的火车肯定早已飞驰而去了。火车向来是不等人的,虽然它也经常格外地让人等它。可那是概率的问题,恩,概率问题。
错过了,一百多块钱就打了水漂。
那时虽然已经说要建立市场经济,但铁道部还是政府机关。车票也就不再是商品,虽然人们还是得掏钱。不是商品,那也就不存在退换货。车票丢了你活该,误了时间你倒霉。
是不是可以冒充下党员呢?可问题是省城车站倒是有党员窗口,但这里的党员觉悟还是很高。
再耽误下去,应该不太可能和她坐同一趟车了。因为她方才已经抬头看了好几次售票窗口了。她会不会等不急了呢?
看来得要发生点什么意外才可以。
恩,意外。他豁然开朗起来。
什么样的意外才能让那些胶在一起的人群分散开来呢?买一串鞭炮点然后塞进垃圾桶充作爆炸?但坐的应该是警车了。扮劫匪?念头刚冒出来,他便已经否定了,票没买着,别被一枪撂倒了。
传染病?装作天花病患者?不行,且不说方才自己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单是看看就会被揭穿。当然若是一进站倒是有可能的,可世上哪里有这么多早知道。再说一身的红斑不可能无中生有就出现了吧,纹身这种时尚的东西此时并没出现在小县城。更何况此刻他已经进站了,而且想必许多人已经认识他了。总不能说自己突发天花吧,这也太扯了,怎么在身上弄出那么多小红点来啊。感冒咳嗽倒是好说,但谁会买账呢?
扮个又脏又臭的叫花子?不行,衣服这关都过不了,总不能故意把衣服弄脏吧。但估计还没开始,民警便已经把自己给轰出去了。
什么样的意外呢?艾森眼珠子飞快地转着。
蛇?但是大家会害怕么?这么多人会害怕小小的一条蛇?但艾森脸上露出了些许的微笑。普通的蛇大家当然不会害怕,但是毒蛇呢?很毒的毒蛇呢?
艾森眼前浮现出大家慌乱逃窜的样子。
他悄悄地看了下周围,并没人注意到他。维持秩序的民警此刻正在另外一边转悠着。
好机会!
艾森假装累了一样,从肩上取下背包,提在手上,然后用另外一只手悄悄地拉开拉链。
于是一条蛇在地上向柱子方向游走起来。
艾森提着背包,咳嗽了一声。
站在身旁的姑娘侧过头向他看去,但视线尚未落到他身上,她便大叫了起来:“蛇,毒蛇!五步蛇!”说着慌乱地跳开了。
一条灰不溜秋的蛇正附在他们跟前的一个柱子上。
于是身边的人便也顺着姑娘的眼神看了过去,马丹,果然是五步蛇!
“快跑。”艾森冲着柱子跟前的人喊道。
其实还没等他喊完,柱子跟前已经空了。开玩笑,五步就倒,票固然要紧,但得有命去坐啊。
随着柱子跟前人们的骚动,更多的人又看到了那条吐着信子的五步蛇。
“妈呀,蛇!”
“毒蛇!”
“跑啊。”
“那个狗日的挤老子。”
于是,售票厅内人声沸腾起来。居然还有人念着菩萨保佑之类的话语。不能怪他们大惊小怪,这么多人,这么热的天,一条毒蛇诡异地出现在这里,此时不念佛更待何时。
人声沸腾以后,外围的人群便向外跑去,边跑边懊悔地想自己怎么没多生两条腿。
民警此时也注意到了这边情况,拎着警棍走了过来,边走边叫:“秩序,守点秩序!”但在看到附在柱子上的五步蛇后,他们的声音也小了下来,脚步的速度也慢了下来,然后一个转身,边走边打开对讲机呼叫到:“报告,报告,站内出现不明生物,初步怀疑为有着剧毒的毒蛇,呼叫支援。”是啊,毕竟他们防止的只是小偷或者强盗,但五步蛇不在他们的工作日程之列。
恐慌其实是传播速度最快的情绪。
于是更多的人向外拥挤着。
艾森也被向外冲去的人撞得晃来晃去的,但他的脚像是牢牢地钉在地上了一样,并没摔倒。姑娘也没向外跑,其实姑娘方才已经迈开了向外跑的步伐,但是少年扯了扯她的衣角,然后轻轻地咳嗽了一下,姑娘好像瞬间明白了什么一样,停下了脚步,然后看向那条蛇。可不就是方才少年提在手上的那条么,但是它为什么会跑到柱子上去呢?竟然还吐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