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哥不想这样做。当然不是因为可能是自己的最后读书生涯,毅哥觉得人的有些想法非常搞笑。只凭时间来衡量事物的价值和意义,于是“第一次、最后一次”便莫名其妙地尊贵无比。毅哥实在不能理解那种把第一当作盛大的节日或仪式来纪念的行为,他从这种行为背后看见了人可笑的虚无和虚伪。
在他看来时间仅仅是一个物理概念,不具有任何社会意义。时间不会带给你意义,时间也不会使任何事物增值。万物的意义在于自身。时间只是承载他们的一个竹筏而已。反观现在时间成了衡量价值的一个标尺,毅哥觉得很好玩。
毅哥认为文学研究的核心作用是批评。批评在他看来就是让通过自己的建议帮助作家更好地写出作品,毅哥很赞同古罗马的著名批评家贺拉斯说的一段话:“我不如起个磨刀石的作用,能使钢刀锋利,虽然它自己切不动什么。我自己不写什么东西,但是我愿意指示(别人):诗人的职责和功能何在,从何处可以吸取丰富的材料,从何处吸收养料,诗人是怎样形成的,什么适合于他,什么不适合于他,正途会引导他到什么去处,歧途又会引导他到什么去处。”
他曾经为这个问题和贺牛发生过一次争论,贺牛认为批评家纯粹就是一剥削者,而非爱护者。批评的职业化是文学的倒退,而非进步,批评是食腐者。由此贺牛推论出,中文专业博硕士点的兴盛和批评学院化职业化是一个社会的悲哀,是这个文学走向沦落的征兆。毅哥认为恰恰相反,文学遭到商业文明的流放,这时就需要有守卫者来捍卫和拨正文学,是文学觉醒的标志。那是在上学期夜谈时无意中提到的话题。为此邓广昆还向他俩抗议过,说你们还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因为他们争论时都有些激动,声音便免不了有些大。毅哥事后想想贺牛其实说得不无道理,虽然这样他依然愿意认真地写一篇属于自己的学位论文。
毅哥这一段时间几乎都泡在了图书馆,大量地阅读着。毅哥认为论文的基础建立在资料的搜集整理上,在他看来论文的真实无非就是资料的真实。毅哥已经把大致的写作范围定了下来,就是当代文学,虽然在学术界当代文学像一个弃儿一样被人忽视。但是在毅哥看来,学术的生命力在于直面现实的精神。毅哥模糊的思路随着阅读量的增多,也慢慢地清晰起来了。毅哥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为何当代文学越来越缺乏锐利的批判思想,顶多的就是清末流于表面以揭露为目的来换取市场许可或者国家荣誉的一些黑幕作品。自五四以降,几乎贯穿着新文学的批判精神几乎消失殆尽,人性的冲突和和谐很少在文学作品中被淋漓尽致地体现和表达。毅哥或多或少地对当代文学产生了一丝失望,他认为当代文学丧失了自己的灵魂。毅哥希望自己能够找到当代文学迷失的原因,从而为当代文学的健康发展献上自己的力量。毅哥陷入了深深地思索,是政治绑架了文学,还是商业谋杀了文学,还是政治和商业的合谋,或者是传统思想流毒的影响?这其间的路线呈现出何种状态?毅哥决定认真地梳理下自己的思路。毅哥觉得浑身精神充沛,像是发情的公鸡一样斗志昂扬。毅哥经过一天的思索,终于整理出来了自己的思路。
这天他怀着兴奋且自豪的心情找到了东邪。他想让东邪看看自己在哪些方面还需要补充和完善。东邪就是他的导师,据说在女性文学研究方面很有功力。东邪对他挺好的,对他的生活很是照顾。
那是一个寒冷的早上,学校已经放假了。大多数同学都已经离校了,他们寝室里只有毅哥一人了。毅哥因为火车票买的比较晚,还不到走的时间,大家都知道春节临近时的车票像好心情一样难求。那天早上,毅哥照旧起得很早,穿了一件薄棉袄,沿着操场跑了五圈,便准备到图书馆去。图书馆在假期时间是分时间开放的,这天恰好开放。就在这时,毅哥的电话在裤兜里嗡嗡地响起来。他接了电话,原来是东邪约他见面。他想可能是东邪问他这一学期的学习情况吧,毅哥心里并不忐忑。他还有几分高兴的心情在里面,东邪终于比过去的老师敬业一些了。虽然自读书伊始,很少有老师主动约他谈话,大抵老师很忙,他这样想。除了上小学时间有几位老师找过他,可那是为了要补交学费。他来到了东邪说的办公室,东邪已经在里面了。东邪招手让他进去。果然东邪问了他一些学习的情况,他一一作了回答。窗外刮来一阵冷风,毅哥不由地打了一个哆嗦。东邪和蔼地望着他,柔声细语而又略带责备的语气说:“怎么穿这么单啊?”那声音是一星温暖的火种,引燃了毅哥那片寂寞而且荒凉的内心,同时也温暖着办公室里冰冷的空气。毅哥的鼻子一酸,一滴眼泪差点夺眶而出。“没事,不冷。”毅哥的喉里略带些哽塞。冷风像是一只温暖的手,抚着毅哥。毅哥的内心充满着温馨。冰冷的凳子这时好像也暖和了不少,母亲温暖的笑容从毅哥遥远的内心悄然逼近。
东邪又从兜里掏出来一卷钱,塞到毅哥的手里。“买件衣服穿穿,小心冻感冒了。”毅哥没想到东邪居然会给他钱,他愣了一下。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又把钱塞给了东邪。东邪并不接,又再次递给了毅哥。东邪向毅哥解释道,这是他们应得的钱。但毅哥还是躲让着,像是躲让一个烫手的山芋。毅哥真得不太需要钱,虽然他家里不是特别有钱。他平常不怎么注意穿着打扮的,只是习惯了如此。他这样向东邪解释道。东邪并不听他的解释,只是把钱强行地塞给毅哥。钱像乒乓球一样在两人之间来回着,像是一个充满委屈的孩子。东邪生气了,大声地说:“你这孩子,拿着!”又一次地把钱递给了毅哥。毅哥微笑着说:“老师,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这钱您还是给别的需要的同学吧。谢谢您了。”他站起来,向东邪鞠了一个躬。东邪伸在半空的手停顿了一下,空气堵然间立起了一道墙。大约两秒后,东邪的手又再次坚定地向毅哥面前伸去。毅哥只好接过钱,他不想让东邪误会。东邪有些欣慰地笑了。有时间拒绝别人的关怀也是一种伤害,毅哥是知道的。毅哥再次站起来,又一次向东邪鞠了一次躬。东邪安然地受了,又叮嘱了一些路上注意安全的话,并让毅哥转到东邪对于他家人的问候。虽然都是些礼节上的事情,毅哥还是倍感温馨。
东邪的家就在学校分配的公寓里住,听说好像离异过一次。毅哥不怎么喜欢打听别人的私生活,这事也是偶然间听别人闲聊时提起的。毅哥来到了公寓时,却忘记了东邪具体是住在哪个单元了。上次东邪病了,他和师妹来住的地方探望过一次。他还特意地记了一下东邪的住址,是在四楼。他站在那儿想了十来分,还是不敢断定是哪个,他有些焦急地徘徊着。他掏出电话,又不好意思打。路人奇怪地望着他。刚好以为曾经给毅哥上过课的老师也经过这里,毅哥跑过去打听到了东邪的房间。其实东邪就住在毅哥不敢确定的那个单元里,毅哥心里有些歉意地敲开了东邪的门。东邪的房子像他的论文思路那般整洁,干净。
东邪招呼他坐下,又给他倒了杯水。毅哥站起身,接过来放在茶几上。毅哥把自己写的论文思路恭敬地递给了东邪。东邪认真地阅读着。东邪的屋子布置得很简单,两个褐色的书橱像是两个忠诚的卫士,对立在屋子的两边。中间摆着三张素雅的布艺沙发,沙发前是一张厚重的墨绿色茶几,在前边就放着一台平板电视机,电视机的上面摆着一个可爱的竹艺,是一个仿三星堆出土的面具。估计东邪可能到三星堆去过。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面上两朵火红的荷花正在怒放着,题名为“映日荷花别样红”正是李苦禅的手笔。
东邪把草稿递给了他,说题目太大,涉及范围太广,不太好把握,这是一个标准的博士论文题目。东邪建议让毅哥重新选择题目,或者说缩小范围。这让毅哥多少有些失望。毅哥想这也许是东邪为了减轻他的负担而考虑的。毅哥最后决定缩小范围,只从改革文学思潮的得失来反思当代文学。毅哥很快就把开题报告搞定,在其他同学还在构思之时。谁知开题的时间却一推再推,搞得大家都郁闷不已,自然也有些同学暗自窃喜。也仅仅在口头上说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