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没有固定的工作,但也有些小收入,比如稿费和兼职的报酬。不过付不付钱取决于他的心情,不过有时确实是囊中羞涩,比如今天。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呢?我真的是一个酒疯子?一个笨蛋?艾森冷笑了一声,任何错误都将受到惩罚。
可自己会不会犯错呢?艾森想到这里,心猛地一颤,那本厚厚的账本浮现在眼前,女人哀伤的眼神,深深的叹息又浮现在眼前。
艾森从床上坐了起来,拿起小桌上的白酒瓶,直接灌了起来。他终于醉成了一滩烂泥。他终于合上了眼睛。
此时的中国大地,生意已经成为时代的中心,下海的风潮一浪高过一浪。打开还是关上国门的讨论此时已经基本尘埃落定。计划在经历了短暂的通货膨胀后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市场大张旗鼓地走向中国人民。资本家摇身一变,从美国镀上了一层boss的光环,通过香港这个中间商,贩卖到了中国,变成了老板,成为官员们尊贵的座上宾,笼罩在时代的光环下。
诗歌这顶王冠在八十年代初被捧上神坛后,在商海风云变幻下,走向了新时代的沉寂,偶尔打着美女的旗帜出来在市场的大潮里冒个泡泡。一个叫做崔健的歌手把诗唱成了歌,这是这个时代给予诗歌最高的赏赐了。
艾森不是美女,虽然他是一个帅哥。可惜他的脸上有一道不深不浅的疤痕,不过并不是什么刀疤,也不能给他增添什么传奇的元素。他也不会吼什么摇滚,也不太擅长写恩怨情仇的文字,只会把文字打磨成刀戳向繁华的都市,把文字变成黑色的厉鬼扑向璀璨的灯红酒绿。
你说这样的人不欠账,谁来欠账?
醒来后的艾森决定不再欠账了,他决定让那本厚厚的账本见鬼去。他当然不会去偷,也不会去抢,毕竟生活不是电影,不是电视。他要堂堂正正地让倩儿闭上啰嗦的嘴,让女人后悔她的决定。
他决定挣大钱,妈的,我能把语言变成刀,变成鬼,我也就能把语言变成钱。
于是他在次日醒来后,将所有的草稿都付之一炬。看着那堆变成青烟的诗句,他心里一痛,告诉自己,要挣大钱。
那堆燃着的火终于熄灭了,空气里翻飞的稿纸灰尘也落在了地上。他拿起扫帚把那些诗歌扫进了垃圾撮,走向卫生间。于是那些如刀一般,如鬼一般的诗歌便在马桶的水流冲击下,去寻找他昨晚宿醉吐出来的脏物了。
挣大钱首先得要有工作,什么工作呢?自然是能挣钱的工作。搞导弹不如卖茶叶蛋的时代里,挣钱好像就是去做买卖。可这不是工作,这是要当老板。那么老板需要什么样的人呢?对了,西风东渐。会刮西风的人当然是那个时代的大佬,艾森不是法师,也不是那只在大西洋上扇动翅膀就能在印度洋上引发飓风的蝴蝶。但艾森懂英语,英文版的《博尔赫斯全集》他看了至少不下两遍。于是他信心满满起来了。
翻译,或者去外资当个白领?这时他有些兴奋起来了。他好像看到了大把大把的钞票向他飞来。
但他是诗人,找工作自然要与众不同些。那些年虽然大力提倡引外资拉外企,但创新偶尔也会提上那么一两句。
嗯,我得创新一下。艾森如是说。
于是他在简历上写下了一行字:职位的价值在于你选择了我。他越看越满意,文风很西方,角度很独特,“你”和“我”的称谓体现了员工和老板的平等理念,言简意赅地表达出了对于个体价值的信仰。
老美不就崇尚这些么。我会成为外企的白领,妈的。艾森如是想。
然后他在下面潇洒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艾森。写完后,他才发现忘了写应聘的岗位。但简历和签名之间还有大片的空白,于是他又在中间郑重地写上了翻译俩字。然后他就去了邮局,但邮局的工作人员告诉他并没什么稿费单等着他认领。
妈的,不要也罢,老子去挣dollar了。他潇洒地离开了邮局,然后挤上公交车。
“那个,那个,就你,要坐就买票,不坐就滚蛋。”司机朝艾森喊了几声,艾森终于听见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钢镚,扔进了投票口。诗人怎么会逃票?艾森有些不满了。
车咣当咣当地朝前行驶着,艾森挑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此时的沪上之地还未拥挤到非要开发浦东不可,车上自然也就不会摩肩挨踵。
人才市场终于到了。艾森拿着那张宝贵的纸下了车,径直走向大厅。当时高校尚未大规模扩招,人才还尚未成为商品,还就真的只是人才,所以他就没有遇到收费员的阻拦。自然也就没有交钱买门票一说。等人才成为商品时,那是在高校扩招以后的四五年时间,人才市场大抵已经改为人力资源中心了,收费也就合情合理了。但艾森幸运地没有成为人力资源中的一员。他恰好是转型前的那一批双规生。
站台前零零落落地坐着几个穿西装打领带的人。他打眼一瞅,tha大中华区几个大字跃入眼帘,下面便写着招聘翻译的字样。虽然他两耳不闻世事好几年,但是敢自称大中华区的百分之八九十是外企无疑了。再加上边上还坐着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那就百分之百没跑了。
艾森端正了姿态,暗暗地清了清嗓子,据说国外的绅士是很讲礼仪的。这不他今天难得地穿上了毕业时买的那套廉价西装。还特意问贺牛借了条领带,贺牛的领带也没派上几回用场。在领带的打法问题上,俩人很是琢磨了半天,后来终于把它弄成了红领巾的模样,套在脖子上。
艾森脸上挂着微笑,他想配着长长的串脸胡,应该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马克思爱因斯坦不就是一脸大胡子嘛。
但在看到那个金发碧眼光洁的下巴后,他有点犹豫了,但还是坦然地走向前去。因为个性就是西方价值观的核心。
“hi,howareyou.nicetomeetyou.”简单的问候倒是难不住艾森这个读过《博尔赫斯全集》的诗人。
“hi,howareyou.”那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回答道。
“it’smybriefintroduction.thanksalot.”艾森说着便把那张简历递了过去。
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接过了简历,扫了眼,便递给了身边看起来像是中国人的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皱了皱眉问:“你考的是托福还是雅思?”
“英语六级我倒是过了,托福和雅思我并没报名。”其实艾森英语六级当时也是在舍友的撺掇下才报的名。当时在校园里的他一心只琢磨着如何写出更有冲击力的语言。
“您看,john张?”年轻女子把头扭向外国男子。
“john?您是雷霆之子的的后代么?”艾森见年轻女子对外国男子说普通话,便明白了那人也会说国语,出于对方才女子对他的轻视,他问出了这句话。不过对这个名字有着较深的印象,那也是一个为了信仰付出自己全部生命的人。
“艾森先生,《圣经》说上帝的归上帝,撒旦的归撒旦。”外国男子微微一笑回答道。
“john,《圣经》里还提到过,上帝的光照耀一切,包括黑暗。”艾森对于《圣经并不陌生》,至少看过两三遍,尤其是《创世纪》部分,他觉得那其实就是一部波澜壮阔的诗。
年轻女子脸上露出了些微讽刺的笑意。
这当然逃脱不了艾森的眼睛。
“你好,我觉得你们公司容不下上帝的荣光。”艾森直接拿起了那份简历,转身向下一家走去。
“艾先生,请你稍等。”这时,传来了外国男子的声音。
艾森转过了身子,然后说:“抱歉,忘了说再见,再见,女士,先生。”
“艾先生,请您将我们公司的简介留下来,谢谢。”那个外国男子说道。
艾森一看自己简历背后果然有一张公司简介。
“完璧归赵,敬请笑纳。”艾森多少有些嘲讽的语气,说好的外企的宽容,外企对个性的尊重跑那里去了呢?现如今居然连一张简介都舍不得浪费,难道他们不晓得那也是宣传自己公司的一个机会么?
下一个公司他依然遭遇到了挫折,人家只问了他一句话,他是那个外国语大学毕业的。他就读的学校南都大学,但南都大学并不是外国语大学。
下一个他还是没有成功,这次倒没问是那个外国语大学,而是问他有没有相关的工作经验。艾森想了想,直接走了。
最后一个了,艾森有些气馁。没想到堂堂一个诗人居然连翻译都做不了。但那些厚厚的账本和女人的摇头又出现在眼前。他鼓起了勇气。
“hello,mynameisaisen.igraduatedfromtheenglishdepartmentofnanduuniversitylastyear.iwanttoapplyforyourtranslationposition”他上来并没有递交简历,而是用英语做了一通自我介绍。
“excuseme,areyoufromkyotoforeignlanguageuniversity?”
这次又倒在了学校的门槛上了。
“althoughschoolcanreflectaperson'sabilitybackground,buttheschoolcannotdirectlydeterminetheindividualability.”艾森终于有些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