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味道看来很是不错。”李编辑大笑起来。
“这味道,臭的不错。”艾森踢了踢脚,苦笑起来。
“好味道是要用舌头尝的,而不是用头撞,用脚踢的。”李编辑还在笑着。
“好味道终究是要付出些代价的。”艾森不再理会脏了的裤脚,也笑了起来。
终于,时隔半年之久后,艾森迈进了这个熟悉的饭店。李编辑也迈进了这个饭店。
乜晓琴站在柜台后,眼光呆了呆,然后她笑了。
艾森也笑了,艾森说:“晓琴,我来了。”
乜晓琴也笑着,说:“森,我知道。”
李编辑哈哈地笑了,说:“这味道,真的不错。”
“佳肴自然要迎嘉宾。”乜晓琴依然在笑。
“可惜嘉宾非我,我乃食客而已。”李编辑看了眼艾森。
艾森并没看他,艾森在看她。
她好像憔悴了很多,眼角细细的皱纹不知何时开始爬上她的眼角。眼袋也能略微地看出来一些。头发依然如先前那样乌黑,但是多少也有些暗淡了。
“晓琴,你有些老了。”艾森还是在笑,但嘴角的肌肉不再向两旁扩张了,而是略微向下移动了些。
“晓琴,你更有味儿了。”艾森终于没有笑了,艾森静静地看着乜晓琴,那两只眼仿佛是要把乜晓琴包起来,藏进眼眶里一样。
“森,你也有些老了。”乜晓琴也没有笑了,幽幽地说。
“咳,所幸我还没老得掉牙,不过再听下去,估计牙也要酸掉了,所以在没酸掉之前,还是抓紧吃些美味的饭菜。”李编辑悠悠地说。
艾森笑了,乜晓琴也笑了,连倩儿也笑了。边上的食客看着他们,也莫名其妙地笑了笑。
艾森坐下了,李编辑也坐下了,乜晓琴并没坐下。她站在柜台后,因为一个顾客要结账。
“食味知髓,有时不食也知髓啊。”李编辑坐下后感叹了一句。
艾森并没接话,因为他的眼睛还在乜晓琴那里。
李编辑只好又咳嗽了一下。
艾森的头终于转了过来。
“小艾,这次风暴,你能熬过来那就成龙了。熬不过来,你就一辈子是虫了。”李编辑郑重地看着他。
“李老师,言重了。谈不上什么风暴,我不过是一面旗子而已。风来旗是我,风走我是旗。”艾森淡淡地说。
“老董事长把你叫回来的?”李编辑问道。
艾森点了点头,说:“我刚出办公楼,便遇到了董事长。”
“哦,看来老董事长还是欣赏你。”
“是事情没紧张到那个份上。”
“小艾,我看到那篇文章时,脑袋都嗡地响了一下。”李编辑有些意外地看着艾森。
“李老师,我倒是觉得没啥大事,不就是一条征稿启事么。”
“你不该把那些条款加上去。虽然大家都这么做,但有些事却是只能做不能说的。”
“可不这么做,什么时间才能征集到想要的稿件啊。”艾森不以为然。
“也是,但是启事里面有些话的导向性确实不太好。”李编辑苦口婆心地说。
“现在不是提倡市场经济,让市场成为社会的主体么。”艾森反驳着。
“唉!——据说最近上面要进行一次整顿,好像就是针对这段时间出现的一些不良文学倾向,恰好你的那则征稿启事又在网上被炒得热火朝天。你说你会安然无恙吗?”李编辑压低了声音说。
“没事儿,行的端影子便不会歪。”
“你该和老董事长多交流交流。”李编辑此时恢复了正常语调。
“谢谢李老师的提醒,我抽空再去和老董事长沟通沟通。”艾森笑着说。
“佳肴已来,可需鼓瑟?”乜晓琴笑盈盈地把菜摆到桌上。
“谢谢,竹箸一双足矣。”李编辑笑呵呵地回答道。
“请慢用。”乜晓琴看了眼艾森走了。
咳,李编辑又不得不咳嗽了一声。
“吃,吃菜。”艾森收回了眼睛。
“吃菜!”李编辑举起了筷子。
“琴妹,生意不错嘛。”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
艾森皱了皱眉。
“天哥,多亏你照顾。”乜晓琴爽朗地笑着说。
“那是,咱天哥就是仁义,你出去打听打听,别的街上那里像咱们这里这么和谐。”南霸天身边的一个小混混说。
“和谐社会嘛,有财大家一起发。”南霸天哈哈一笑。
“天哥,辛苦您亲自跑一趟。”乜晓琴把一个红包递了过去。
艾森想要站起来,但看见乜晓琴的眼色,还是忍住了。
“琴妹懂事。”南霸天接过红包要走。
“不吃顿便饭?”乜晓琴客气地说。
艾森有些疑惑,李编辑也有些疑惑。
“我要是在你这儿吃饭,回去就得吃骂,还是不吃的好。”南霸天摆摆手,走出了店门。
“这个老混混是怎么了?”李编辑看着南霸天的背影说。
“这个老混混怕老婆。”说这话的自然不是艾森,是乜晓琴。
“你怎么知道?”李编辑虽然上了年纪,但好奇之心还是没被岁月磨死。
“我想知道的事,自然会知道。”乜晓琴嫣然一笑,走了。
艾森的眼睛又直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幕恍然浮现。
初秋的银杏叶铺满街头,那是一条安静的街道,那是一条金黄的街道。艾森听着风吹过落叶发出的沙沙声,安静地在那条街上走着,走着走着城市的喧嚣便消失了,城市的高楼便隐匿了。喳喳乱叫的鸟鸣传了过来,幽幽的果香漂了过来,哗哗的溪流声响了起来。艾森闭上眼,莽莽山林涌上心头,挂满枝头的柿子,红艳艳的酸枣,黄澄澄的金梨,一颗颗的刺玫果纷至沓来。
鸟鸣没有了,果香散了,溪流停了。一个女孩出现了,一个雅致地近乎于朴素的女孩出现了。长长的辫子垂在胸前,淡而不疏的眉弦月一样静静地依在光洁的额头上,明亮的眸子里浮现出些微的慌张,薄薄却不红艳的唇紧紧地抿着。艾森的眼便陷了进去,深深地陷入了女孩的略带黄色的脸。艾森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艾森觉得自己脉搏加快了跳动,艾森感到了身上细汗渗出,艾森像一根木桩一样地矗在那里。
明亮的眸子又大了些,薄薄的唇微微地张了张,嘴角的肌肉向两旁自然地扩散了过去。于是那个美丽的微笑便切入了艾森的脑海。
“森。”
“森。”
“艾森。”
那个美丽的微笑从眼前消失了,一个美丽的脸庞出现了。
“森,不饿吗?”这个美丽的脸庞微笑着看着他。
“他一定是回忆某个有味道的事情了。”李编辑也看着他笑。
艾森终于从那个美丽的微笑中回到了现实。
“有点走神了。”艾森也笑了下,是抱歉的笑。
“吃点菜。”
艾森举起筷子。
“听话的孩子是好孩子。”李编辑也举起了筷子。他此时一点不像一个稳重的中年人,倒是一个有趣的少年,一个看到了有趣故事的少年。
“是啊,听话的孩子是好孩子。”艾森瞥了眼李编辑的筷子。
“哈哈,人到中年童心依然,那便是诗人。我不是孩子,我是诗人。”李编辑夹起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
“不过,有一种人即便白发苍苍,他也可能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因为那人有爱情。”李编辑又夹了一口菜,看着艾森,一脸严肃地说。
乜晓琴也瞥了眼艾森。
艾森也瞥了眼乜晓琴。
“哈哈,有趣。爱情果然使人年轻。”李编辑又夹了一口菜。
艾森在看着乜晓琴。
乜晓琴也在看着艾森。
“有美味,有故事,还该有点什么呢?”李编辑依然在自言自语着,不过却把眼睛看向柜台上的酒。
乜晓琴站了起来,向柜台走去。
“爱情不仅使人年轻,还让人更聪明。”李编辑又吃了一口菜,看着乜晓琴从酒柜里拿出了那瓶陈年茅台。
“唉,爱情最终还是让聪明人变成了傻瓜蛋。”李编辑如是说,因为他看打了那瓶茅台酒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我忽然想起来,应该把嫂子也叫过来。”艾森说。
“咳,我老了,爱情是不喜欢老头子的。爱情是你们年轻人的专利。”李编辑不再去关注酒的事情了。
“但很多美女都嫁给了老头。”
“那不是爱情,那是交易。”李编辑终于不再纠缠艾森和乜晓琴之间的事情了。
乜晓琴也在艾森旁边坐下。
一瓶洋河大曲摆在跟前。
艾森站起来,去了外面的超市。
回来后,两瓶小木屋果啤摆在桌上。
“老头子是不是该走了呢?”李编辑又吃了口菜,看着相依相伴的艾森和乜晓琴说。
“老头子闭上嘴最好不过了。”乜晓琴打开了洋河大曲。
一股熟悉的酒香味又向艾森鼻腔内钻了进来。
艾森知道乜晓琴喜欢普希金,乜晓琴知道艾森喜欢海明威。艾森知道乜晓琴来自于那个氤氲着火锅热气的地方,那里是他的家乡,也是她的家乡。这个是他早就知道的,他还知道有一条河流过了她家所在县城,也流过了他家所在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