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泛旧的深红色灯笼摇曳在乌青的屋檐底下,随风而动,光影重叠下,如意看着昏昏沉沉的暮色包裹中的聂慎垣,站在那里笔直的像一棵树,他为国为民的那番话,像是重新认识了他。
从小接受熏陶的如意,祖父常常饮酒河畔,说些忧国忧民的文章,如意自然分得清好坏。
不知是否是聂慎垣的小厮发现了他,说了几句话,聂慎垣就向她的方向看过来,如意一下子紧张起来,却躲无可躲,直直的站在那里。
小厮躬身退下了,聂慎垣依然看着她的方向,过了一会儿,他向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如意捧着茶盘的手微微一颤,咬了咬下唇,也跟着走过去。
到了面前,聂慎垣身上带着一股子压迫感,让她喘不过气,却又吸引着她前去。
如意行礼,“大爷。”
聂慎垣打量着她,目光清冷,“你一直跟着我?”
当然不是。
如意顿了顿,“奴婢多谢大爷相救之恩。”
聂慎垣蹙眉,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举手之劳。
他微微一顿,“表小姐不必客气,你已经谢过了。”
如意微微一怔,他竟然知道,知道自己这个荒唐的身份?
他说完,刚要转身走,如意连忙跟上,“大爷以为我谢过了,可是我还未曾真正的谢过。”
如意心里打着鼓,她想接近他,因为她前世死得蹊跷,因为白家一门覆灭的蹊跷。
聂慎垣顿了顿,侧眼看她,眼神有些疏离冷淡,“用不着。”
她在他的眼里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如意抿唇,“方才姚夫人跟相爷提议,让二爷代替大爷行官场之事,相爷动摇了。”
聂慎垣微微一震,脚步也随着停了下来,他看着前方良久,沉默的有些僵硬,才转过身,“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以二爷的地位,他代替我不是早晚的事吗?”
如意没想到他是这样想的。
“二爷心智单纯,若是为官,必然会受人摆布,官场上这样的人还不多吗?晌午大爷在书房的一番话,让奴婢等人诚惶诚恐,大爷一心为百姓,奴婢自然愿意坦诚答谢大爷相助。”
如意这番话说的紧张,实际上最终的原因不过是想接近他,却要编造出这样的理由。
聂慎垣轻嗤了一声,或许是如意听错了,他语气清淡,“知道了。”
这便完了?
聂慎垣面不改色的走了几步,如意在后面也沉静下来,语气淡淡的说道:“以大爷一人之力,想救南方的百姓或许不易,南方到京城的官员都拧成了一股绳,要想剪断这根绳子,就要让他们自己内斗,人人自危之下,互相推诿责任,皇上还会不知道这件事情吗?”
聂慎垣的后背明显的微微一震,转过头看着如意的目光也有些狠厉,更多的是探究和审视,如意觉得诧异,她好好地出主意,为何要狠厉?
聂慎垣看了她几秒,顿了顿,语气清冷,“是个好法子,你叫什么名字?”
如意行了个礼,“奴婢如意,是前太傅白敬的孙女。”
聂慎垣脸色明显的一变,目光像是凛冽起来,幽深黑暗,因为他听到了前太傅白敬这五个字。
不是不知道,只是心中拨动不已。
如意看着他,“家道虽然中落,只是常闻祖父钦佩忠义之人,大爷今日帮了我一次,所以我也想回报大爷,在丞相府里,奴婢身份虽然有些荒唐,但是时刻不忘家中祖父的敦敦教诲。”
聂慎垣的目光渐渐地深邃起来,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微微颔首,“多谢表小姐,你下去吧。”
什么都不说就让她走了,如意顿了顿,还是走了。
这一次见面到没有想象中的难熬,只是有些紧张罢了,如意也说不清楚看着聂慎垣的时候,心里的是仰慕还是利用。
第二天,如意终于知道了聂慎垣的目光为何凛冽,原来自己出的主意还是晚了,因为聂慎垣用了一模一样的法子,他上奏折只不过是想掩饰真正的目的,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而真正的计划早就在秘密的执行了。
自己在聂慎垣的眼里,恐怕也成了一个有点小聪明的女人。
如意无精打采的晒着衣服,这里靠近厨房,一些小事和丫头总喜欢凑在这里,能吃点零嘴还能聊天。
而前来凑热闹的小厮里,就有如意昨日见到的聂慎垣身边的人。
“你们自然不知道,虽然大爷昨日罚跪了,但是那不过是些障眼法而已,大爷自然有他的打算。”
“你快说说啊,大爷被罚了跪,怎么还有打算了?”
“哎,跟你们说了你们也不懂,要知道南方志林县发了洪水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竟然牵连出当朝侍郎等一品大员,皇上震怒,要彻查此案,结果已经出来了,难道不该高兴吗?”
浣纱旁边的小丫头漱玉轻笑了一声,“该高兴也是他们高兴,跟大爷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大爷做的事。”
“你怎么知道不是……”话还没说完,小厮脸上一白,立马就住了口,呸了一口,“天下同乐不行啊?再说了,是他们自己人供出来的,狗咬狗,自然跟大爷没关系。”
他说到这里,如意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发展,本就是聂慎垣计划好了的,他自己也演了一出苦肉计,彻底的从这个漩涡里脱身出来。
如意暗暗地惊讶聂慎垣的心计,看来还真是自己小看了这个人。
往后能在京城里翻云覆雨的人,又怎么会轻易的被自己的父亲桎梏?
经历了这件事情,丞相府也是平平静静的渡过了一次危险,聂慎垣有惊无险的没有蹚浑水,还在朝中为皇上搜集了不少证据,皇帝大悦,很是器重他。
如意和浣纱因为模样长得好看,又识字,所以管家让他们两个去茶房伺候茶水,只是负责煮茶分茶,活计倒是轻松了不少。
几个房里的丫头都是来端送茶水的,难免在等候的时候几个小姐妹就聊聊天,一来二去的,对几个房里的事情也就清楚了。
素言年纪最小,十二三岁的样子,一脸苦闷的等在外头,跟别人抱怨着,“别提了,我们家姑娘脾气又不好,偏偏夫人对我们姑娘明里暗里的使动作,因为少了两匹缎子,姑娘跑去跟夫人和相爷哭闹,本就是夫人的错,一来二去的惹了相爷生气,直接把她的份例扣下了,这下子不知道到了冬天还要怎么办才好?”
浣纱端了一杯茶递给她,“你别着急,你们家姑娘毕竟是正经的大家闺秀,再怎么样夫人都不会太过分的,还是忍忍就好,等到姑娘嫁出去自然就好了。”
旁边的漱玉点了点头,“这倒是,堂堂一个丞相府的嫡女,嫁的门第自然不会太差,到时候你跟着过去,不就有好日子过了吗?”
素言蹙眉,“姑娘还小,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呢?上次姑娘要去学堂念书,夫人不准,相爷也不准,难道堂堂一个大家闺秀,连字都不认识才好吗?”
浣纱同情的轻叹了一口气,“看来这姑娘的命比我们好不了多少,如意,你说是不是?”
如意把柴火放进火里,把滚烫的热水倒进了杯子里,氤氲的气息缓缓地上升,她顿了顿才开口,“浣纱,我们要学会知足才是,现在我们不是很好吗?何必要跟别人比较?”
浣纱的脸上一红,嗔怒她当着外面的面也不给自己面子,“我也没有要比,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你还当真了?”
“姑娘现在受点委屈没关系,日后还有大爷为她做主,愁什么?”如意说完,素言点了点头,“这倒是,可惜大爷最近太忙了,都不去姑娘那了。”
浣纱看着旁边的漱玉,属于跟二爷身边的小厮最是亲近,“二爷最近也忙吗?”
漱玉摇了摇头,“不还是老样子?上学堂下学堂,只是前几天听说夫人要让二爷跟着大爷一起上朝,被相爷拒绝了,二爷自己也不愿意。”
如意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头一团乱麻,却又不知道从哪里找出头绪。
没过几天,姚兰身边的奉茶丫头突然生了病,无人奉茶,她的嬷嬷过来打量一番,让如意暂且送几次,如意只能应允。
去了姚兰的院子,看着她跟身边的嬷嬷正在说话,如意特意放慢了脚步,等到嬷嬷意识到了的时候,才招手让她过去。
姚兰看了她一眼,“怎么是她来送茶?”
嬷嬷端着茶盏递过去,“小玉那丫头病了,夫人身边的人都有自己的活,再招进来一个也太仓促,就直接让这个丫头代替几日罢了。”
姚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如意,“如意,你虽然有个表小姐的身份,那也不过是相爷随口一说,别真把自己当主子,知道吗?”
“奴婢晓得,夫人放心,奴婢一定好好伺候夫人。”
姚兰挑眉,脸上有几分讥讽,“倒是个吉利的好名字,可是你的命实在是不好,就先认命吧,等你年纪大了些,相爷说不定还能看在故旧的份上,给你找个说得过去的亲事。”
如意也没有答话,姚兰也没有让她回答意思,转而看着老嬷嬷,“说起来,安儿的年纪也不小了,我上次跟相爷提起过,想让安儿跟着入朝,可是相爷就是不同意,说他还小。”
老嬷嬷抿唇,“二爷的性子直率真诚,自然有些小孩子脾气,依老奴看,若是给二爷娶一门媳妇,收收心,说不定就沉稳下来了,以相爷对二爷的重视和疼爱,岂会放任不管?”
姚兰眼里一亮,倏尔又黯淡下来,摇了摇头,“不好,若是给安儿娶了媳妇,聂慎垣孤身一人,岂不是让人说我刻薄了他?况且怎么能随意的找一个娶了?”
老嬷嬷在一旁出主意,“就算不娶媳妇,二爷的年纪也该有几个通房丫头伺候了,不如挑选几个伶俐的丫头过去伺候,也好让他收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