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宠叹息一声道:“唉,我对不起班超,对不起耿恭,我这般模样,完全咎由自取。”范羌默然,关宠接着道:“倘若当初赴耿恭约,共击龟兹,哪有会有今日?倘若应高锋请求,派兵去救班超,又怎会有今日?唉,我迷信陈都护,唯他马首是瞻,怎料他亦有私心呢?高锋出了柳州城后,匈奴便围了都护府与柳州城,陈都护兵败战死,我日夜督战,积劳成疾,卧病在床,如今城墙被填,匈奴随时可以入城,这柳州,守是守不住了。唉,我有愧啊!”
范羌一惊,他虽知都护府与柳州城凶多吉少,可听关宠亲口道来,仍觉惊讶,道:“关将军,匈奴已经退了,要不与一同杀出城外?”关宠摇摇头:“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皇上信任我,将好好一座柳州城交给我,我却没能守住,我还有什么颜面去见江东父老?如今,惟有一死报国,方不留遗恨了!”范羌敬服,又谈了一会,想起疏勒城之围,遂连夜辞了关宠,奔出柳州。此时,西域四路汉军,已亡一支,余下三支,都被围,惟有向朝廷救援了。范羌一路向南,不分日夜,往中原奔去。
中原的大地虽然没有下雪,但寒冷异常,风如刀,尤其是此时的深夜,万家万户,都早早熄了灯,躲在被窝里,仍是瑟瑟发抖。耿府,灯光微弱,一阵又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不时响起,震碎了寂静的寒夜。一个俊秀的少年,坐在床边,眼中含泪,十分焦急,一遍又一遍抚摸着老人的背。
老人又咳又喘,不知过了多久,她有些好转,呻吟道:“镌儿啊,你回去吧,别让你父母操心了,每天这么守着我,你也挺辛苦的。”马娟低下头道:“伯母,还早,我再坐坐。”
老人叹息一声,眼睛怔怔望着远方,道:“这么久了,毫无消息,不知虎子怎么样了?唉,别人说三世为将,必定不祥,他父亲战死在玉门关,难道虎子也摆脱不了命运的魔咒吗?”
“伯母,你别担心了。耿大哥文武双全,遇到再大的困难,他都能逢凶化吉的。”马娟的眼角有些湿润,耿恭征战西域,已有一年,却音信全无,她不知有多担心,尤其近日,总是梦见汉军被匈奴围住,耿恭面黄饥瘦,一次次呼救,马娟心碎不已,一次次从恶梦中醒来。这一个月来,耿母病情突然恶化,一日重似一日,每天都要昏迷几次。马娟既忧耿恭,又担心耿母,累得形容憔悴,疲惫不堪。为了照顾耿母,马娟都天呆在耿府,很晚才回。
深深的沉寂弥漫了整个屋子,一股莫名的悲哀平地而起。耿母空洞的眼神怔怔望着。马娟以手撑头,思绪飞扬。两人都没有作声,各想心事。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声紧过一声,过了一会儿,门吱呀着开了。
“你是谁?啊呀,披头散发的,是鬼还是强盗啊,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有什么事不知明天来吗?走走走,快点走吧,别在这里吵吧,再吵,我喊人捉了你去……”马福似乎很生气,絮絮叨叨,声音很大,隔了几间屋子,仍旧传到马娟耳了。
“我是耿恭帐下范羌,有事要见耿秉将军!”
耿母与马娟一震,对望一眼,耿母颤声道:“有、有虎子消息了,镌儿,你、你快去看看。”
马娟又惊又喜,连忙起身,点头道:“好的,伯母。”
范羌风尘仆仆,单薄的衣衫抵不住寒冷,脸色苍白,瑟瑟发抖。这一个多月的急行,让他吃尽了苦头,人也瘦了下去,眼眶深深地陷了进去,惟有两道眼神,如同闪电一般,炯炯有神。他望着耿秉与马娟,拜伏在地,哽咽道:“耿将军,快去救救耿大哥!”
耿秉忙向前,扶起范羌,道:“壮士不要伤心,且慢慢道来。”范羌焦渴异常,饮完杯中酒,将耿恭被围的事,一一道来。范羌越说越快,仿佛不愿回首,那段痛苦的过去。过了许久,范羌才说完。
马娟泪水涟涟,她实在没有想到,耿恭居然遇到这么大的困难。然而,她又感到十分骄傲,是啊,她没有看错人,十万匈奴,围攻孤城数百日,却寸步不能向前,耿恭是何等的英雄!恍惚间,马娟似乎看到,耿恭仗剑伫立在城墙,指挥汉军,一次次粉碎匈奴进攻的模样。
耿秉沉吟不语,他正在思索,该如何去救耿恭呢?忽听得门口“砰”地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倒在地上。马娟心一紧,抢步出门,只见耿母倒在地上,人事不知。马娟顿觉撕心裂肺,悲苦异常,哭道:“伯母,伯母,您醒醒,您醒醒啊。”耿秉、范羌慌忙跑来,耿秉见婶母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忙道:“快抬到床上去,喊大夫过来。”
天更黑了,如同紧缩的五指,将整个世界攥在掌心;风更紧了,呼呼嘶鸣,仿佛在哀号,不一会儿,下起了滂沱大雨,万物都在哭泣。大夫把了许久的脉,摇头叹息道:“耿将军,老夫人本就重病在身,这次气急攻心,脉搏微弱,看来无力回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