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羌深有同感,点头道:“倒不如那时在沙场,虽然凶险重重,万般艰辛,可心里痛快呀!若不是哥哥身在宫中,我也会随着李敢,去找班大哥去。”范羌顿了一顿,望向远方,神情凝重起来:“唉,可悲虎都尉,一身本领,却被砍杀在东市,哥哥仍在诏狱,生死不明……”
两人不再说话,只觉风凄云惨。杨晏暗想:“石修究竟怎么了?前几日,我邀他去诏狱探听,他不肯,为什么今日又去了呢?那些伤,究是怎么回事?他昏睡之时,念念有词,隐隐说的是玉容公主……”
次日,飞云微黑,默默从大汉宫殿流过,俯瞰世间哀乐。长秋宫,窦皇后坐立难安,持着蒲扇,来来回回踱着,偌大皇宫,一个个忙碌而恭敬的身影,来来回回,穿梭不定。太阳渐渐西斜,希望如色彩斑斓的皂泡,破碎在阳光里。窦皇后恨恨道:“该死的张悬壶!那年驱赶我们兄妹三人,这笔账未算,今日又失信于我!哼,不杀了他,难解我心头之恨!”
正恨恨想着,忽然小昭急急奔来,后面跟了一人,却是太后的贴心丫鬟。人未至,哀声已到:“娘娘,不好了,不好了,太后她、她不行了……娘娘,你快去见太后最后一面……”窦皇后听了,霍然起立,惊喜交加,心想:“老奴终于要死了,终于要死了,哈哈……”脸上却堆满了悲戚,一跤跌倒在地,眼泪滚滚而下,喃喃道:“太后克勤克俭,日夕教诲,不辞劳苦,奈何苍天无眼……”眼一闭,竟晕了过去。
小昭慌忙向前,掐住人中,窦皇后悠悠醒来,踉跄着爬起,道:“快、快去甘泉宫……”小昭和另一名丫鬟扶起窦皇后,跌跌撞撞,往甘泉宫奔去。
甘泉宫,清风含悲,残烛咽泪。太后床前,章帝长身而跪,龙目泪涌。太后挣扎着望望左右,呻吟道:“哀家年过五十,不以为夭!今能追随先帝,亦不为悲,皇帝切勿以我为念,当宽徭薄役,广施仁政,修德纳贤,天下不难为治!”太后说到这里,轻轻咳了几下,紧紧攥着章帝的手,喘息道:“炟儿,哀家有几句话要讲。”
“母后,你、你说吧……”章帝泣不成声。
“外戚干政,必生国乱!你看窦固,专横霸道,目无君主,但这些,我不担心!炟儿,你坚忍不拔,聪慧过人,必能处置!我只担忧马家!我死之后,你要是挂念为娘,爱惜马家,就不要让我几个弟弟掌握大权,尤其二弟马防,心高气傲,精于算计,一旦握有权柄,必步窦固后尘!”
章帝不置可否,只是流泪不止。马太后用力咳了几下,道:“炟儿,以前成帝时,宠爱赵飞燕、赵合德两姐妹,可两人久无子息,不能生育,她们害怕别的嫔妃怀孕生子,威胁后位,夺走恩宠,遂迫使怀孕的妃子堕胎,还毒死已生的下皇子,当时民间流传‘燕飞来、啄皇孙’。今窦氏姐妹,无法生育,亦见宠于陛下,望陛下念前车之鉴,速立皇长子庆为太子,勿使其遭人毒手!”
马太后说到这里,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喉咙咕咕作响,歇了好一会,又道:“满朝文武,唯耿恭忠诚可靠,又满腹韬略,他日汉室若危,耿恭必能力挽狂澜!但他太过耿直,不会逢迎,不适合在京为官,日后必遭人暗算,炟儿,你一定要护得他周全,窦固一除,你委以重兵,派他镇守边陲,在外拱卫汉室,汉家江山,必固若金汤!”
马太后声若蚊鸣,几不可闻。她已失去了花朵的颜色,死亡的气息充斥皇宫,这曼妙的世界将与她无关,金馔玉食变成过眼云烟。这时,窦皇后披头散发,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扑在床前号陶大哭,章帝望了望她,徐徐道:“母后尚在,你这样哭,是何意思?”
窦皇后一愣,止住哭声,往床上瞧去,见太后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哽咽道:“太后,太后……”马太后没有理会她,喃喃道:“先帝,先帝,先帝……”唤着唤着,急剧的喘息声渐渐消失,马太后一动也不动,甘泉宫死一般沉寂,一代贤后,就此香销玉殒。总计马太后一生,辅佐文帝,裁抑外戚,谦逊朴实,知书识礼,明理达义,谥号明德皇后。
太后死,葬于文帝之旁,又遣人守墓,四时祭祀。章帝悲痛万分,缀朝三日,为达孝思,大赦天下,连耿恭都在赦免名单之内,窦固毫不在意,马太后素来裁抑外戚,又德高望重,文武百官,莫不畏服,窦固亦又敬又惧,如今身死,尚有何忧?何惧区区一耿恭?唯有窦宪恨恨不已,数番进言,称耿恭罪不可赦,不宜赦免,为窦固所斥。
过得几日,章帝又立皇长子庆为太子。窦固听了,不禁勃然道:“庆为何人?他母亲不过是明德太后身旁一丫鬟,身份卑微,她生的儿子,怎么能立为东宫呢?”他怒气冲冲,闯入长秋宫,见两个女儿正在观戏,宫女长袖飞舞,脂香阵阵。窦固阴着脸,斥退宫女,怒道:“官家立庆为太子,你们两个竟毫无忧思,还在此作乐,以后父亲身死,你等将容身何处呢?”
窦皇后见父亲黑着脸,有些惧怕,道:“父亲,女儿非是行乐,而是无可奈何,暂时对歌对舞,宽解心怀,父亲手握中枢,大权在握,可有良策?”。
窦固一屁股坐下,呼呼喘气,突然目露凶光,紧紧盯着窦皇后,一字一顿道:“官家待你如何?”
窦皇后一颤,心里痛苦不堪。那些年,与妹妹一同入宫,章帝亦为少年,两相欢愉,情浓如酒,后双双被封为太子妃,红鸳帐内,颠鸾倒凤,同谐鱼水之欢,共效于飞之愿,多少山盟海誓,多少哝哝私语,可是现在呢?章帝一个月也难得来两次,即便来了,也是冷冷冰冰,出言嘲讽。窦皇后望着一脸凶光的父亲,不禁迟疑,可是,这些能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