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你破阵有功,老朽特地网开一面,可你小子竟敢不领情?”老者愠怒道,转身瞪向林逸,右手握紧黑幡,嘴角却扬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窃笑。
而这稍闪即逝的表情,尽落于林逸眼中,他略感诧异,稍后又想到了什么,心说:“不对,这老魔头是要故意激我!”
林逸谨慎地退后两步,暗想:“从一开始他就看穿我身份,然后再假装灵官,骗我来破阵,心机深藏,绝非善茬。”
鹤须老者见其后退,眉毛顿时一挑,目露得意,望着对方浑身缠满绷带,手脚甚至还在发抖,私底下腹语道:“这小子受此重伤,已是强弩之末,但刀法委实精妙,老夫可得留意。”
他在泥偶中观战许久,早察觉出含光锐利不凡,便起了杀人夺宝之心,本就没想放林逸活着离去,全因顾忌对方武艺,才设法激怒,引其露出破绽。
老者想清楚这些,瞬间回身,摊开左手五爪,扑向顾婉兮,指尖暗蕴力道。黑鹰惊喊:“顾姐,快让开!”林逸料敌先知,亦同时拔腿,飞步救援。
见他举动鲁莽,老者冷笑一声,鄙夷道:“蠢货。”
林逸奔至半途,前方老者忽然止步,左臂倒挥,拍向他手腕,欲擒下宝刀。林逸急忙抬肘躲过,举刀竖劈;老者算到他会反抗,率先往后撤去,以寸许之差避过,右手抖开千魂幡,从中射出一团阴冥邪气。
那团阴气足有脸盆大小,色如凝墨,呼啸着轰出,周围温度陡降,冰冷刺骨。“大人留神!”顾婉兮高叫道,心脏差点蹦出嗓子眼。
老者眼瞧黑雾即将打中林逸,脸上浮现出得逞的狰狞,两颗眼珠激动到凸出,目光犹如一条蛇信,贪婪地舔舐着神兵,仿佛已是自己囊中之物。
他先佯装要抓顾婉兮,迫对方分心,再乘其不备,杀个回马枪,本该瞬间得手——但万万没想到,林逸竟在此刻扭腰,背若弓虾,使出一招日月同旋,带着全身转动,鼻尖贴着雾团险险擦过!
“啪嗒。”他迅速站定,喘了口粗气,身上却连根寒毛都没少。
“你……”老者登时哑然,震惊到说不出话。
林逸双手握住刀柄,沉默着举起含光,摆好架构,一言不发盯着对方脸颊,观察表情变化,以防偷袭。
黑鹰见他俩陷入僵持,忙说:“顾姐咱们撤,别给林公子添乱。”
“可大人伤势还没好!”顾婉兮急得跺脚,担心地望向林逸,不甘就此离去。
黑鹰抓住她衣领,大声劝道:“顾姐你理智点,我们上去只会给公子帮倒忙!”
林逸闻言对她俩点点头,微笑示意,遂又收回目光,紧盯老者,体内运转真气,调理各处伤势。
顾婉兮犹豫再三,左右无法,只好听从黑鹰吩咐,跟它跑出城隍庙,下山避敌。
林逸暗松了口气,缓缓拉开距离,凝神以待。老者看出他有意拖延,想借此恢复体力,定不能给他机会,便一展黑幡,卷起数丈冥雾!
一时间风鸣鬼嚎,乌云遮月,阴冥之气凭空而现,笼罩住林逸。这邪雾极其浓郁,他举刀力抗,如负千斤,骨骼噼啪爆响,伤口再度破裂,鲜血横流。
“咕……”林逸颤抖地闷哼,膝盖一软,当场跪下,仅撑住片刻,接着扑落尘埃,昏死过去。
黑雾如漏斗般倒悬而下,尽数钻入他体内,不剩分毫。老者高傲地仰起头颅,讥讽道:“我还以为你有多大本领,实则不过如此。”
他在长生教修炼多年,自知阴冥气乃冤魂所化,常人吸进半点,便会立即毙命。且纵算是灵官,只要沾染够多,亦会从内而外迅速腐烂,变成一具骸骨。哪怕他们掌握秘法,也得小心翼翼地施展。
老者朝他迈步走去,准备捡起神兵,刚到身前,“尸体”却突然一动,紧跟着含光横扫而至!
……
顾婉兮在山道上提裙奔跑,两旁枯骨遍野,荒草及膝,全不复昔日盛景。她一边回头,一边擦去眼泪,只怪自己太弱,保护不了林大人。
这种无能为力的痛苦,宛若刀绞般折磨着她心灵,顿时哭噎道:“秦姑娘,林大人被邪修缠住,怕是凶多吉少,咱们该怎么办啊!谁能去救救他?”
黑鹰沉默飞翔,顾婉兮又道:“林大人连番应对强敌,伤势缠身,就没见他好过,而且总遇到妖物,老天也忒不公平!”
顾婉兮放慢脚步,自责道:“若非我失去神智,直到看见大人才逐渐恢复,他就不必孤身破阵,刚耗费完精气,又遭邪道暗算!”
“我追随公子多年。”黑鹰突然发声,血目闪烁,诸般回忆闪过脑海,斩钉截铁地说:“公子虽然修为一般,但谨慎机敏,精于实战,总能化险为夷,我相信他能活着归来。”
而城隍庙内,含光乍现,情势陡转。
“什么?”老者大骇,飞快地倒退两丈,衣襟破碎飘零,差点就被利刃割开胸膛!
林逸翻身跃起,一挥长刀,露出得逞的笑容。老者张皇失措地止住脚步,惊愕凝眉,怔怔望着他,匪夷道:“你小子居然不畏冥气?”
林逸揉着肩膀,活动筋骨,方才借阴阳转易的玄功,吸纳冥气为己所用,体力逐渐恢复,浑身倍感舒畅。
“不可能!”老者讶异道,扫了眼手中黑幡,迟疑开口:“之前你还设法躲我招数,怎么突然间就不惧冥气……”
正说着,他双目圆睁,厉色怒问:“难道你从那时起,便打算诓骗老夫?”
林逸没有回答,脚下忽动,横刀奔向老者,转守为攻。老者瞧出厉害,一个飞跃跳上庙顶,祭起黑幡,口念玄咒。
林逸蓦然定住,脑海里亮起一道竖瞳,如皓月般大放光彩,占据了整片神识,直摄心灵。与此同时,老者挥动黑幡,一团冥雾挣扎而出,一张苍白人脸在里面翻滚沉浮,哭嚎着朝广场扑去。
林逸看见雾中鬼脸,心生不妙,急忙侧身躲开,未想那雾气一击偏离,又半途折返,紧追着碾来。
“谢大婶……”林逸认清鬼脸主人,方知老者将亡魂炼成法术,不由大感震怒,两手灌注灵气,转身一刀斩破雾团。
耳听得怨魂凄鸣,半张鬼脸擦过他胳膊消散,林逸顿觉剧痛,细瞧手臂上鲜血流淌,伤口已有腐败趋势,心道:“果然防不住。”
原来这阴阳转易的玄功,只能用在纯粹的冥灵之气上,一旦它们化作术法,便失去作用。
老者一招得手,如释重负,心道:“只要能伤他,那就好办!”随后嗡声念咒,一道道怨魂飞出幡内,游荡向广场。
月光下,老者伫立屋顶,黑袍乘风摆动,嘴唇开合嗫嚅,宛若无常索命,阴森恐怖。
林逸望着那些苍白鬼脸朝自己扑来,不敢大意,遂施展九宫步,在怨魂间穿纵躲避,可脑海里仍被那颗眼珠霸占,压力剧增。
他腾挪须臾,累得汗水淋漓,猛地想起天尊教诲:“实战中,要先用神念锁定对手,才能引导法宝飞剑攻击。”
“莫非我被他用神念锁住?!”林逸惊觉,几下纵跃退至城隍庙门口,拉开十多丈远。广场内飞荡的怨魂,仿佛被什么困住,蜂拥到他面前,却难进分毫。
老者啧了一声,赶紧跳下屋檐,每向前走一步,亡魂们就会往前冲出三尺。林逸徐徐后退,与他保持距离,很快踏在了山道上,踩得尸骨嘎嘣作响。
“别想跑!”老者怒道,随之加快速度,挥舞着幡帜扑向林逸。
而林逸见他着急,不退反进,闪身相迎,几步斜移穿过重重亡魂,十丈之距转瞬即至,举刀斩下。
老者召回亡魂,汇聚于身前抵挡,刚与含光交触,便化为黑烟飘散,骇得连连后退。
“呼——”林逸趁机长吁口气,复又拉开距离,调整状态,大腿处却被怨魂咬伤,鲜血流溢。
“不能鲁莽。”他暗道,恍惚间忆起俞景荣教诲:“口口声声嚷着要杀人的多为弱者,正因他们害怕,恐惧对手,才会意淫壮胆。”
回想这几日经历,自己的确犯下大错,欠缺冷静,以至听信妖道蛊惑,受其利用,落到如此局面。
“真要除尽镇民,趁夜防火烧山便是,何必亲自动手,大费周折?”林逸喃喃开口,心说:“怒火不会使人强大,只会让人冲动,暴露出破绽。”
什么是高手?
先蔑视自己生命,再蔑视对手生命。正确权衡敌我差距,攻其不备,守其必攻,不因怯懦而逞强,更无需和他人怄气。
林逸左手拄刀,屈膝正坐,缓缓闭上双目,仿佛又回到了昆仑山那段时光,圣女的仙姿闪过眼前。
老者惊疑不定地望着他,踌躇片刻,继而鼓起胆气,大声嘲笑道:“你小子自知修为差劲,想跪地求饶吗?”
他一边讥讽,一边摇动黑幡,渡步靠近,掩饰着说道:“给爷爷磕两个响头,老夫就让你滚蛋!”话音砸地,突然发难,数十道亡魂呼啸而起,化作条黑色长鞭,朝林逸头顶当空劈落。
便在此时,林逸睁开双眼,目光平静如水,古井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