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扶柳巷回来,齐宸便去看望齐大太太和谨哥儿。
齐大太太正在逗谨哥儿玩儿,芳娘在一旁笑吟吟地凉着刚给齐大太太炖好的鲫鱼汤,屋子里一派其乐融融。
谨哥儿听到门口有动静,一双墨珠子般的眼睛便转过去,盯着齐宸看。
齐大太太见她回来了,一边逗着谨哥儿,一边问起她今日那边的场面。
齐宸笑着道:“今日魏家去送聘礼,满满当当地摆了一院子,三婶婶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跟办喜事似的。”
齐大太太笑着纠正道:“什么叫‘跟办喜事似的’?这就是办喜事,是喜事中顶重要的一部分。”
收下了聘礼,这齐容就算是魏家的人了。
三太太最操心的就是这个女儿的婚事,如今得了好归宿,自然是要高兴的。
思及此,齐大太太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今她得了儿子,算是如愿以偿,对得起故去的老太太对她期望,为齐家生下了嫡子。
可齐宸婚事未定,总归是她的一桩婚事。
若是没出那桩事,或许如今宋家也已经来下过聘了……
齐宸一瞧她那副神情,就知道她怕是又在心里惋惜宋家那门没有说破的亲事。
开春的时候,岳家又在小松山办了春狝,楚萱和魏媛找上门来打算同她们姐妹一起去,才知岳家根本就没送帖子来。
此事虽有些尴尬,但也从暗中昭示了宋家是已经绝了同齐家结亲的打算,不然一向八面玲珑的岳大太太也不会做出这种得罪人的事。
这在齐宸看来是再好不过的事,可齐大太太却难受了好几日。
齐宸自然不能同齐大太太说那宋家公子的为人不值得托付,便索性道:“我听三婶婶身边的妈妈说,三婶婶看着是高兴的,但内地里却也为此掉了好几次眼泪,舍不得容姐姐出嫁呢。”
“容姐姐比我大这么多岁,如今才刚刚议亲,三婶婶都是舍不得的。”
“我如今年纪还小,弟弟又刚刚出生,母亲难道不想多留我在家陪您几年吗?”
几句话说得齐大太太心情好了许多。
齐宸便言笑晏晏地同齐大太太聊起其它来。
谨哥儿的满月宴在即,这几日府里都在为着这个事忙活,郑姨娘天天脚不沾地,一天有时候能跑来三四趟过问。
齐大太太当日难产九死一生,齐宸在外面守着的时候对菩萨发了愿,此番齐大太太母子平安,齐宸便一直想着要去庙里还愿的事。
齐?正在家憋的难受。
从她和郑昀的事被发现之后,总觉得身边好像有人在盯着她,有时在屋里坐着都觉得被那些目光盯得后背发毛,所以若是有法子出门的,她是不愿意在府里待着的。
便央求齐宸带着她一块去。
齐宸道:“我倒是没什么,但你还是同你娘说一声得好,省得她在家里着急上火,回来再骂你。”
昨日去扶柳巷看热闹,郑姨娘都派了身边的婆子跟着齐?,看来是打定主意要盯她到底了。
齐?无法,只能照她说得回去同郑姨娘请示。
自然是挨了一顿骂,说她整日里只想着出去野,不思女红技艺什么的。
等齐?从郑姨娘处悻悻归来,身后果然跟着昨日的那个婆子,笑着同齐宸问好。
齐宸极体贴地让大宝备了两辆车,她和齐?一辆,婆子和乔香一辆,也让齐?能有个机会好好喘口气。
齐?一上车便趴在车帘前,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看。
齐宸打趣她道:“看你这副样子,怎么跟几百年没出过门似的?”
齐?百无聊赖:“你这话说得不假,尝过度日如年的滋味没有?你去我那院子里待上一待,便知道能出来瞧一眼街上人来人往都是极满足的了。”
马车走到福清桥处,齐?忽然叫大宝停车。
大宝车还没挺稳,她就一把掀开车帘跳了下去,一溜烟跑了。
后车跟着的婆子见状,也急急忙忙地下了车跟着追过去。
齐宸她们慢了一步,等追过去的时候才发现齐?正站在一个卖肉夹馍的摊子前。
摊主做好了肉夹馍,笑眯眯地递给她:“小姐拿好了,这饼可烫手。”
齐?接过肉夹馍,果然烫得不行,她用两手的指尖捏住,一边吹一边咬了一口。
眼泪就跟着落下来了。
婆子见状还以为她是给饼烫哭了,忙上前去想从她手里把饼接过去。
齐?却执拗着不肯撒手。
齐宸便让乔香去把饼钱付了,自己拉着齐?回了马车上。
“你这指尖都给烫红了,还不松手吹吹,仔细等会儿肿成萝卜。”
齐?便接过齐宸递来的帕子,将那饼给包起来拿在手里。
齐宸睥睨她:“你这应当不是给烫哭的吧?”
齐?低下头,沉默地一口口吃饼。
可那饼是什么滋味,她到底都没尝出来。
她想起年前的时候她和齐宸跟着府里的婆子学着置办年货,齐宸到文墨斋去给越哥儿挑文具,她嫌那里面的墨味太熏人,就站在门口等,正好碰到了去铺子里查账的郑昀。
因着早晨她赖床起得晚了,没顾上吃什么便出来了,与郑昀说了几句话就觉得饥肠辘辘,尴尬不已。
郑昀便让她在此稍等片刻,自己便跑去给他买吃的。
不过是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郑昀便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从怀里掏出了热气腾腾地肉夹馍。
也不知是不是太饿了,齐?觉得那肉夹馍实在是好吃,便问郑昀是在哪里买的,郑昀就告诉她:前面福清桥旁有个摊子,有个肉饼李,肉夹馍做得最是地道。
齐?便将这个记下了。
方才在车上远远地瞧见了那摊子,她突然按捺不住情绪,极其迫切地想吃一个肉夹馍。
可她却一点都不觉得饿。
便以为自己就是贪嘴罢了。
可当接过摊主递过来的肉夹馍时,她脑中却一瞬间涌出了许多东西。
文墨斋其实离这里并不近,他一定是一路都在跑,这才能回得这么快。
而那刚出炉的饼,烫的人手都发红了,他却将它放在怀里,一路跑回来又该是烫得有多难忍。
可他却什么都不说,只是笑着告诉她这饼是最好吃的,就好像只要她觉得好吃,那么其它一切辛苦都不重要一样。
齐?泪如雨下。
泪水滴到了手中的饼上,她恍然不觉,依旧大口大口地咀嚼吞咽,就好像要把那些委屈和难过一并吞到肚子里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