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原不再说话,只安静地看着卢青打扫院坝,泥土、落叶都在她的竹扫把之下,一步一步地往院坝之外走,被她打扫过的地方,都很干净,地上她洒过水了,尘土飞扬不起来。
“继凤的伤好得怎么样啦?”卢青用铲子将垃圾舀出去的时候,问道。
“和昨天差不多,要一段时间才能好。”
“既然是这样,那你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我没担心她这个。”
“那你担心什么?担心她的学习成绩?我觉得吧,在她的事情上,我们已经尽力了,她自己的心思不在学习上,我们就算为此流尽了血泪也没什么用。”卢青又开始主张陈原放弃了,她真的认为他们已经努力到这个程度了,卢继凤还是不听,他们再不放弃那就太傻了。
陈原笑了,“我们这不是还没有流尽血泪吗?”
“你!”卢青在他面前蹲下来:“是要等到流尽血泪,生命耗空了,没有效果了,你才甘心吗?”
陈原看着她的眼睛,非常严肃:“是。”
卢青又气又怒又觉得好笑。
“卢青老师,人一生就只有那么点时间和精力,我希望能够在有限的生命里,做点有意义的事情,不管是改变一个孩子的未来,还是改变十个孩子的未来,意义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还是想和你说那句话——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孩子的,不管他们是什么样子。”
“……”
“就好像你说的,一个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总会遇到很多大人看不见的、对孩子来说却又格外沉重的阻碍,我们既然知道这些,就该帮孩子们一把,让他们能够长成大人。”
卢青冷笑,“陈原老师,你可真是伟大。”
“……”
几天后,陈原在房间里看书,忽然听到卢青在门外喊他,他放下书本出去,看见她站在阳光下。
“我来是要告诉你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先听坏的吧。”
“继凤这两天一直去十一奶家,听说是去和十一奶学习唱歌,似乎之前在山上被马蜂蜇的事情,她已经忘却了,一点没长记性。”
说这话时,卢青带着一股胜利者的语气,仿佛卢继凤变好和死性不改,是她和陈原的一场较量,毕竟她之前劝说过陈原,不要这么固执,结果现在卢继凤死性不改,自然是她赢了。
陈原皱眉,“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她脸上和手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听言,陈原二话不说,就进屋子换了双鞋子,出来就对卢青说道:“我们现在就去十一奶家里看看。”
卢青嗤笑一声,“看来你还是没有放弃。”
“都坚持到这个地方了,现在再说放弃,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之前的付出?卢青老师,你舍得放弃吗?”陈原和她边走边说,说到这里时,他笑起来,“我相信你肯定舍不得放弃,不然你也不会在这么热的天,跑到学校来喊我。”
“你这逻辑有问题。”卢青觉得他是故意跟自己这么说的,他肯定知道她不是这个目的。
“逻辑有问题有什么关系?事实是我看到你为了卢继凤同学的事情,顶着**的太阳走到学校来找我,这样就已经足够了。”他冲她灿烂一笑,整齐洁白的牙齿被阳光照耀,像是会闪光似的,卢青的脸忽然就羞红了。
此时正是下午两三点,他们直接到十一奶家里去,十一奶的老伴很早以前就去世了,她有个儿子叫卢廷河,但她不和儿子儿媳一起住,一个人独自住在老瓦房子里面,自己有火笼、灶房、楼上还有三间屋子。
老人的生活习惯总和年轻人不同,十一奶喜欢睡到八、九点钟,自己煮饭吃,煮软软的那种,自己种地自己收割,自己上山砍柴自己烧,一个人过得虽清冷但自在,有什么困难,也鲜少向自家儿子开口,当然,她也不会像别家老人那样,给自家儿子儿媳扫地洗碗煮饭。
卢青和陈原走过她家堂屋,进入她家火笼的时候,正好看到她在搓麻线,准备纳鞋底,卢继凤就坐在她对面,殷切地看着她,刚才十一奶在给她说山歌的内容。
陈原和卢青先喊了人,十一奶招呼他们坐下,火笼旁边有茶壶,她问他们两个要不要喝茶,卢继凤非常有眼力劲地去灶房拿了两个碗出来,给她的两个老师倒茶喝。
“卢青,你做哪样会错脚到我家来么?”十一奶问道。
卢青在家的时候,除了去园子里打猪菜,基本不会到任何邻居家窜门。
“是陈原老师要找继凤,我知道继凤在这里,特意带陈原老师过来的。”
陈原连忙接话:“哦,是这样的,之前卢继凤同学被马蜂蜇伤了,这都过去几天了,我主要想来看看她的伤好得怎么样了,过几天就要开学了,我确定一下她的伤会不会影响开学。”
不论任何事情,陈原从来都不会将话说得很绝,不管是面对大人还是小孩,他总会给对方足够的面子,不让对方下不来台。
“我在来的路上听说继凤在跟十一奶你学习唱歌呢,是不是真的这样啊?卢继凤同学,你应该是写完暑假作业了,才过来的吧?”
“她有没有写完暑假作业,我不晓得哩,她想跟我学习唱歌,倒是真的,我刚才教了她一两首,她还没学会呢。继凤啊,你要不要先回家去把暑假作业写完了,再过来啊?”
“暑假作业太多了,没几天就开学了,我肯定写不完了啊。”卢继凤苦着脸说。
陈原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反正也写不完,还不如不写了。
他微微笑:“回去写暑假作业吧,只要你努力了,不管能够写多少,都是好孩子。”
卢继凤咬了咬嘴唇,思忖半晌,才勉为其难地道:“好吧,陈老师,我听你的,回去写作业。”
不可不说,这一刻的卢继凤看起来乖巧极了,而且她说去写作业,就真的起身回家去了。至于回家之后,她是否真的有写作业,那就只有她自己晓得了。
十一奶继续搓麻线,裤脚卷到膝盖上面,就在膝盖上搓着,纳鞋底的麻线很粗,一般要搓很久,大家都是这么搓的。
确定卢继凤的脚步声彻底走远之后,陈原才道:“十一奶,不晓得你之前有没有听过,卢继凤同学在山上和男人对唱情歌的事情。”
“听过,在她姑妈家那边学会的。”
“十一奶,这件事既然你晓得,那我就直接说了,卢继凤现在是学生,我和卢青老师都希望她将重心放在学习上。我晓得布依族民歌本身没有错误,这也是你们布依族的一个文化特征,是值得传承的,但唱歌是任何阶段都可以学习的,但是读书考试不一样,她是山里孩子,走出大山的最好办法就是好好学习。”
十一奶没有吭声,陈原有点没底地看向卢青,希望她能帮忙说句话。
“十一奶,陈原老师的意思是,如果之后继凤再来找您学习唱歌,希望您能够拒绝她。她现在要读书考试,时间耽搁不得。”
十一奶捋了下自己的麻线,然后继续搓麻线。
卢青和陈原互相对视,是不是这样说话,对十一奶来说是种伤害?十一奶热爱送亲这个行业,这是众所周知的,每次去给人送亲,她都穿得很干净。送亲婆去给人家唱歌,都是唱一个通宵的,也就能够拿到十二块钱左右,还有六块钱的时候,但她都没有拒绝过,不管是寒冬还是炎炎夏日。
“十一奶,我们没有看不起你唱歌的意思,就是说……”卢青想解释点什么,却被十一奶打断:“我晓得你们的意思,我不会主动跑到继凤家里去教她唱歌的。歌词都是放在心里的,像平时这样她喊我讲出来,我还得去想呢,哪儿就那么容易了?”
一听这话,陈原和卢青就知道她生气了。试问一个老人,常年在送亲路上奔波,唱过了一席又一席喜宴,最后却被学校的老师认为,她唱的歌耽误了学生学习,她能开心吗?
就算陈原和卢青不是这样想的,至少此刻十一奶是这样认为的,自然就生气起来了,谁能在被人怀疑自己工作性质的时候,能够保持愉快的心情不生气呢?
“十一奶,我们年轻,不太会说话,但我们绝对没有得罪您的意思,希望您不要和我们计较。”陈原站起来,诚恳地说道。
“好了,你们出去吧,我晓得了。”
陈原还待要说什么,卢青扯了扯他的衣角,将他拉了出去,别再说了。
“十一奶误会我们的意思了。”出了大门,陈原就说道。
“你说继凤跟她学习唱歌耽误了学习,她或许还以为继凤在学校里学习,耽误了学习唱歌呢。立场不一样,想的事情就不一样,你就先让人家冷静地想想呗,你刚才要是再一大箩筐地说下去,人家本来没火气的,硬是要被你说出一大堆火气来了。”
“那你说,十一奶以后还会教卢继凤唱歌吗?”陈原又开始头疼了,事不过三,如果这个年龄的卢继凤再和男人在一起唱情歌,他真的就要抓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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