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天夏因病回家这件事,第二天早上,整个寨子的人都知道了,寨子上的人都在谈论他、为他的病唏嘘,他的妻子和刚出生的女儿,现在也是在家里。
他父母这辈子都是农民,常年来,种的田地够自家吃,够过年那段时间去各家吃酒席,其他地方若是要花钱的话,家里的负担就重了。
现在卢天夏得了这怎么也治不好的病,他们家人仿佛都陷入了绝境当中,寨子上的人们,也都纷纷拿了东西去探望卢天夏,有的人拿面条,有的人送罐头,还有的人送鸡蛋,家里有什么就送什么,要是什么也没有,就去别家买。枫香寨有专做面条的人家,仁等村的人家都可以过来买面条,或者拿麦子打面条,另外给人工费。至于鸡蛋嘛,几乎每户人家都有喂鸡,想要买到鸡蛋就更加容易了。
整整两三天的时间,卢青每每听到卢天夏的名字,都会同时听到卢天冬的名字,寨子上的人们在议论他的时候,也都在议论卢天冬。
“天冬还是大学生呢,当初他上大学的时候,天夏给了他那么多钱,供他上完大学,现在天夏生病了,天冬一个电话都没打回来过,每次家里打电话过去,都联系不到他。”
“早晓得这儿子会成这样,要是我我当初就不让他上大学,太让人寒心了,天夏是他自己的弟弟啊,没晓得他怎么能狠心到这样的地步。”
“这样的人,如果是我儿子,以后我肯定不许他进家门了。”
诸如此类的话语,充斥在寨子上的每个角落,甚至于连学生都在讨论,也就无外乎陈原也知道了。
“卢青老师,你们寨子上的那个卢天冬,确定是联系上了,然后他选择不归家吗?还是根本就没联系上他,他目前还完全不知道这件事?”陈原问道。
“我听说是已经联系上了,电话就是在卢廷河家里打的,打了很多次,天冬哥完全知道这件事的,他每次都答应说要回来——天夏还在广东那边就医的时候,就联系过他的,可现在天夏都回家好几天了,他却始终不见踪影。”
陈原想了一下,安慰她说:“也许他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过两天就会回来的,天夏是吉人自有天相,你不要太过为他担心。”
“他瘦得很厉害,简直瘦得跟皮包骨了似的,如果你见着了他,你肯定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乐观了。”
陈原刷刷地在备课本上写着什么,好一会儿没说话,卢青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也没注意到他。
就在她独自消化着这不太美好的情绪时,陈原又忽然道:“可是遇到这样的事情,不乐观还能如何呢?因为知道要死,所以就提前去死呀?”
“你……你怎么一点不为这件事伤怀呢?”陈原的反应,在卢青的意料之外,此刻的他太冷漠了。
“我很伤怀呀,可伤怀没必要都表现在脸上嘛,更何况,生死有命,生病了,就好好治病、没钱了就好好赚钱,如果知道自己生病要死了,那就好好将最后一段人生路走好。”
“那是因为你没有生病,你才会这么轻松地说出这些话,要是你得了绝症,年纪轻轻就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你还能如此坦然面对吗?”
陈原笑着看她,“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得绝症呢?也许我就是得绝症了呢?所以才能这样云淡风轻地看待生老病死?”
卢青很生气,“陈原老师,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就太过分了吧?”
陈原看了她几秒钟,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散去,最后他说:“好,这件事我们不谈了,以后就谈学生的学习问题吧。”
卢青颇为愤恨地瞪他几眼,这才收回目光。
两天后,她放学回家,刚进寨子,就见先她回家的孩子们,往一个方向跑,她随后问孩子们怎么回事,孩子们说卢天冬回家了,全寨子的人都过去看了。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卢青回家放下书本之后,就也去了卢天冬家里,他们家里全都是人,还有的人坐到了堂屋的门槛上,大部分人没凳子,就站着。
族中的长者都坐在火笼屋里,卢天冬就坐在长者面前,他爸爸也坐在旁边,他妈妈则站在一旁,卢天夏倒是没在这里,兴许是在床上躺着。
“天冬,我们一直觉得,你读的书比我们多,是我们寨子上的骄傲,可我们都没想到,在你弟弟生病的时候,你居然不闻不问。你弟弟生小病,我们也就不管了,可你看见没有,你弟都病成什么样子了。”族中但凡来一个年龄比卢天冬稍大的人,都忍不住说他。
“我们都不晓得你书读到哪儿去了,打电话喊你你居然还不回来,非得我们几个到城里去把你带回来,是不是我们不去,你就一直不回来了?哪怕你弟死了,你也不在乎?”
卢青这才知道,卢天冬之所以回来,是因为族中的长辈去城里喊他了。
向来不愿意管闲事的卢青,都为卢天冬的行为感到愤怒,但她始终站在一旁,听着广大长辈“讨伐”着卢天冬,一声不吭。
卢天冬始终低垂着头,不管长辈们说什么,他都不开口,只有当长辈问他,“你说我说你这些是不是应该”的时候,他才会点头,表示对方说得对。他这样一幅样子,反倒显得像是大家在欺负他,而他自己,竟一句主动承认错误的话都没有。
有的长辈说完了,看他这个样子,觉得火气都发不出来,就起身走了,但堂屋和火笼屋的人,依旧很多很多,这个走了,那个又来了,觉得卢天冬太过分的,都忍不住说几句。
“天夏当年供你读书的时候,可花了不少钱,不管怎么讲,他对你的这份恩情,你都该谨记在心一辈子才对。你和天夏都长大了,平时也都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就算你读书的钱天夏是替你爸妈出的,我们谁也没想让你毕业后赚钱还你弟弟。但是现在你弟弟生病了,你就告诉我们大家,你打算出多少钱给他治病!”其中一位长辈,直接大声问道。
这回无人说话了,大家都安静地看着卢天冬,等着他表态。
可是卢天冬好半晌都不吭声,他仍旧低垂着头。
长者又道:“我们也不是逼你咧,你要晓得,如果现在你不拿钱出来,你弟很可能就没救了。作为外人,我们都为天夏的病担心得不行了,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这不对啊,你们是兄弟,你一点都不担心你弟弟的病,那你也不配做人啦。”
卢天冬双手搁在膝盖上,终于开口说:“我也想拿出钱来,如果我有钱的话,我就直接送他去医院啦,但是我现在没有钱啊,因为没有钱,我才不敢回家的,我不晓得怎么跟我爸妈和弟弟说我没有钱的事情。”
“从你毕业到现在,少说也有三年了,你在城里工作三年,一分钱也没有吗?我们也没喊你拿出十几万来,但是几万块钱你应该可以的吧?”
卢天冬又不说话了。
长辈又道:“就算你没有七八万,那两三万呢?一两万呢?我不信你出去三年,连一两万块钱都没有!”
卢天冬继续保持沉默。
“这个钱,是拿给你弟弟治病的,又不是拿给我们的,你为什么就是拿不出来!你到底是没钱,还是不愿意拿?当初你弟弟供你上学,他有舍不得拿钱给你吗?他有跟你说过,他拿不出钱来吗?”
“我记得你弟十六岁去的广东,你家里已经出了你一个大学生,他成绩也很好,但你爸妈供不上了,他才不得不去打工的。那时候他还很小嘛,刚发了工资还被抢劫了,面对你的生活费时,他为什么没有对你沉默?”
“我只有三千块钱,我全部拿出来给他治病,再多的,我也没有了。”卢天冬道。
屋子里静默了一瞬,旋即有几个人笑了出来,还是刚才那位长辈道:“你出去三年,就攒了三千块钱,你的钱都拿去做什么了?”
其他人都表示不相信卢天冬的话,可面对大家的质问,卢天冬却没再说话。
“你去看看你弟弟都病成什么样子了,再来告诉我们,你是不是只拿三千块钱!就他那个病,你这点钱还不如不拿!”有长辈十分生气地道。
很多质问、指责卢天冬的话,大家重复地说着,这个说完了,那个人继续说。在他们眼里,卢天冬此时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读的书都还给老师了,如果他不为自家弟弟付出多一点,他就不配再做人。
这件事闹得很大,不只是本族的人全都来了,就连寨子上别族的人也来了,但别族的人不那么凶狠地指责他,说的话相对温和一些。
卢青抿了抿唇,从人群中走过去,在卢天冬身旁站定,拍拍他的肩膀,见他抬起头来看自己,卢青很冷淡地说:“曾经,我很崇拜你,考上高中之后又考上大学的你,一直是我的学习的对象。”
说完,她也不等卢天冬回答,就回到人群里,再从人群中走过,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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