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语堂狐疑地看了一眼尘外散仙，见他仍是一脸平静，正仰起头用手撩开面纱，拿着那个似乎有喝不完酒的葫芦往嘴里倒酒。

陈语堂摇了摇头，不说话，接着看向正站在二楼、居高临下的周占棠。

他向着周占棠点了点头，以示后者继续。

周占棠轻笑一声，眼中似乎有青山绿水般明澈，顺着环绕着整座天下楼的木阶往上一步步拾阶而上，不一会便踏上了三楼。

他一手扶着勾栏，往下看去，不止看到了正在一楼望着他的陈语堂二人，还看到了二楼伸出的一个个脑袋，都是被他吸引了视线的客人。

有几个客人看到了在一楼默默喝酒的尘外散仙，刚打算高呼呐喊，吸引一下散仙的注意力，也好以后行走江湖跟后辈吹嘘两句曾与尘外散仙说过话，目光一瞥，又看到了双手环抱在胸前傲视群雄的儒王陈语堂，霎时便将刚到嘴边的呼喊给憋了回去，向着陈语堂讪讪一笑，又抬起头去看那位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登楼者。

一般来说，一二楼才是吃饭的地方，有人上三楼，就证明要登楼了。

“前辈，三层。”周占棠温和笑道。

腰间的玉佩中心聚起一丝天蓝色，万丈光芒。

陈语堂终于安耐不住，朝着坐在那里喝醉了一样摇摇晃晃的尘外散仙疑惑问到：“他那块玉佩有什么古怪？”

“哦？还有你儒王看不出来的…呃…东西？”尘外散仙醉醺醺的玩味笑到，还打了个十足的酒嗝来。

陈语堂无奈的摇了摇头，这种酒量不行还爱酒如痴的人，也真是世间少有，论这尘外城的话那可真是独一无二。

平时也全然不见他这副模样，饶是一朵高高在上的幽谷冰莲，拒人千里的冰霜模样。刚才他一出来，陈语堂就已经闻到了他身上的一身酒气，想必是之前就已经喝了不少，不然也不至于如此失态。

“别卖关子了，谢仙人。”陈语堂轻声说到。

尘外散仙用手揉了揉惺忪的双眼道：“那块玉佩是周不涣的。”

“昭皇帝的玉佩？！”陈语堂猛的看向他，眼中惊喜交加。

尘外散仙不语，点了点头。

“也难怪。”陈语堂叹了口气。

这位在江湖上一言九鼎的大宗师伤神感叹道：“昭皇帝英年早逝，痛哉惜哉。”

尘外散仙见他伤神，也叹了一口气，不是悲伤惋惜，而是满满的唏嘘之意。

“有了这玉佩在，此子可以全然无视你楼上那充盈地几乎溢出来的天地灵气了。”陈语堂笑道。

尘外散仙冷哼一声，灌了一口酒道：“你以为这三层之上的风光景色，就只限于天地灵气的浓郁程度了？前三境界不过是锻体手段，值当什么叨念。这后面的几层才算是占了天上风景的半壁江山，不然你以为道门道士佛家僧侣动辄潜心修道数甲子，就是为了多在体内存点天地灵气？”

陈语堂按剑而立，神武英姿，听到这声看似是嘲讽实则是点睛的话，只是微微一笑，不动声色。

周占棠一只脚踏上通往四层的环形阶梯，身形瞬地一滞，之后那只原本想要更上一层楼的脚便是如何使力也不能挪动半分，腰间玉佩微微颤动，在腰间抖擞不安，发出一声长鸣。

周占棠心中早有预料，这尘外散仙名号响彻五大王朝，一手搭建用来迎客的天下楼，也不至于是那种凡夫俗子随便仗着个法器宝贝便可以一举登楼观泰山的违章建筑。

“周占棠。”

他突然听见有人在四楼喊自己，周占棠望去，楼上站着名男子。

男子神色倨傲，身穿一身明亮金黄华服，上有巨龙腾空舞爪，作怒目圆睁状。

“…你？”周占棠疑惑道。

男子迈开大步，走下阶梯围着周占棠走了两圈，来回打量他，随即摇了摇头，眯起眼道：“在江南这十七年，可有修行？”

周占棠真诚答到：“不曾。”

“那你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男子面容浮上一层鄙夷。

周占棠想了一想，说到：“读书。”

男子听到这个回答后，明显迟疑了一下，问道：“什么书？”

“圣贤书。”周占棠毫不犹豫道。

男子发出一声嗤笑，道：“如今还处乱世，五大王朝表面靖安一片，暗地里藏着的对弈棋局远非常人所能想象，你空有满腹道理，何用？”

周占棠笑而不语。

“不学无术！怎能托付这江山的重任？”男子罕见地愠怒道。

“皇叔去年封了泰山”周占棠笑着反问道。

身份被识破的男子也不惊讶，点了点头。

“父皇也封过泰山。”周占棠道。

周瑾玄冷笑一声，道：“他封泰山关朕何事？他死的不明不白，封了也就是让天下人看看笑话，也不失为饭后餐桌的一桩笑谈。”

“父皇怎么死的，难道皇叔心里不是最清楚吗？”周占棠笑道。

周瑾玄嘴角上扬，冷哼一声：“治国不正，偏信奸佞，死有余辜…”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微颤，咬字更加用力，仿佛有着深仇大恨一般，又仿佛夹杂着别的情感在其中。

周占棠看着他淡薄金黄的双眸，轻声问到：“皇叔就是这么看父皇的吗？”

周瑾玄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笑话一般，看着他道：“莫非你还想说我和你父皇之间有着如何如何深厚的血缘关系？又是如何如何的兄弟情深”

周占棠不语。

周瑾玄追问道：“我且问你，你可知你父皇如何驾崩的？”

周占棠双肩以肉眼看见的程度微微颤抖，握紧双拳轻声道：“白雪书记载：端王以三千黑甲围皇宫，迫使昭帝自饮鸩酒…”

周瑾玄恍惚如隔世，一眼十七年。

“真的吗？”周占棠问到。

周瑾玄眼中淡薄金黄微微荡起一丝涟漪，仿佛自嘲道：“你以为呢？”

“我想知道真相。”周占棠平静说到。

周瑾玄淡淡道：“真相就是如此。”

周占棠对上周瑾玄那一双黄金眸子，问道：“你错了。”

周瑾玄噗笑一声：“这本就是周家的传统。”他双手负后来回踱步，神色倨傲中略显三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

“周家一错再错，岂如今怎能再再错？这不妥。”

周瑾玄指了指自己，笑问：“有何不妥？我这个帝位？”

周占棠看着他，摇了摇头，认真说到：“这倒无不妥之处。”

周瑾玄笑道：“嗯？我做皇帝境内一有李宗达，二有端木隆，各自掌握兵马，龙盘虎踞，后者更是敢明目张胆宣称自己端木真龙一称，列土封疆，皇恩浩荡如此，拿江山社稷开玩笑，竟然无不妥之处？”

周占棠眼中波澜不惊，淡淡说道：“陛下确实目光如炬，慧眼识珠。挑中端木隆镇守两辽，手下兵马何止万众？听闻手下十八义子更是个个身怀绝技，战力非凡，若不是北地蛮子一直与其颉颃不下，还不知现在这大齐还姓不姓周？这万里山河还叫不叫齐？岂是一个皇恩浩荡可以描述得来？”

周瑾玄神色讥讽道：“你这丧家犬也配高谈阔论家国天下事？”

周占棠淡然一笑，伸出一只手指点向‘周瑾玄’眉间：“心虚意净，明心见性。心魔可自行消散。”

“竖子尔敢…”周瑾玄英俊的突然面容变得扭曲狰狞，暴怒呵斥一声，话未说完便滞在那里，再无下续。

‘周瑾玄’面容保持在那一抹讥讽神色上，竟然是僵硬无比，然后开始向四处碎裂，连带着整个木阶碎裂掉，化作地上的一片片琉璃瓦，随即变为光芒转瞬即逝。

周占棠只觉眼前豁然开朗，真正的道路现形，那种压迫感也随着心魔消失，周占棠往前踏出一步，接着是第二步，第三步，一步步走上了四层。

他勾栏看向楼下，楼中几乎空无一人。

唯有两人依旧在一楼等待。

陈语堂见到周占棠登上四层，心中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尘外散仙，后者与之前醉醺醺的状态大不相同，端正的站在一旁，气质清冷，不戴面纱，但是依旧是斗笠遮面。

陈语堂兀自点了点头，心中也是一惊，没想到这三楼登四楼，竟然花费了如此长久的时间。

周占棠在三楼阶梯中的半个时辰，外面光阴已经过了七天。

陈语堂和尘外散仙足足等了他七天。

陈语堂看着周占棠笑道：“没想到你登这四层竟然需要如此长久。”

尘外散仙淡淡说道：“七天时间已经很不错了，以他现在体内毫无天地灵气的水准，能够仅仅七天便破开这第一道心魔登上四层，殊为不易，若是凡人那般心智，甚至要数月以上或是更长。”

周占棠听到这话，沉默不语，他完全没有想到方才与那心魔对话几句，不过半个时辰左右，这外面竟然已经过了整整七日。

尘外散仙道：“方才你所见的，都仅仅只是自己的心魔，你自己没有被心魔所困，深究往事对错，心智坚韧非凡，已经达到了你们儒家所说的‘方寸平常心’的程度，也不枉我把你评作君子榜第六。”

周占棠泛起苦笑，做了个礼便打算再上五层，却被陈语堂制止。

“七天不吃不喝你没有任何感觉吗？莫非四层中的天地灵气一股气捣开了你体内的十一气府，直接做了那不食俗栗，无尘无垢、与天齐寿的仙人圣人？”陈语堂打趣笑道。

直到此时周占棠肚子才不争气发出一声不甘地呐喊。

周占棠干笑两声，起身下到了一层，尘外散仙已经没了踪影，他与陈语堂一同坐下，在天下楼中点了几个菜，一番大快朵颐之后，出声问到：

“陈先生，方才我在楼中所见，是否皆为心魔幻想，不可当真？”

陈语堂应道：“嗯，有些可以当真不过大多还是心魔，等你吃完饭一股气上了五层，我就送你直到京都外。”

周占棠点了点头，这位儒王虽然还不是那圣人境界的真高人，也差不离了，在齐帝眼皮子底下直接送入皇宫可能是痴人说梦，不过若只是送到京都城外的话，也确实不算什么难事。

修道境界举世皆知有十二境界。

下三境：去拙、破尘、涤澈。为锻体三境，古往今来天赋异禀者大多可越过‘去拙’或‘破尘’境界，被称为气府自通。

中三境：玄妙、清越、望星。为聚气三境，若是此三境界底子打的好、气机宏厚绵长的修道者，可一口气吞纳江河，遇山开山，遇海填海，自有大神通。

上三境:明镜、超迈、半空。为悟道三境，世间寻常武夫往往重视以修力杀.人为主，而忽视修心证道，故而多止步于中三境，得不到长生。而一旦修心破开那层瓶颈，便可直达上三境，视为大宗师，一力可当百万，此三境也被视作修行大道至臻。

贵三境：圣人、小天地、大逍遥。为自在三境，这个境界的修道者已经可以令天门大开，驾鹤飞升而位列仙班，无矩逍遥天地，即使不飞升也可缩地成寸、一步千里，或是凌虚踏空、遥遥御风，但是此三境除却天赋努力之外，更需要那缥缈得不能再缥缈的气运命数，所以这三境者少之又少，千年来回也不过百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