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乔青羽走到教室门口喊“报告”，政治课只剩下十几分钟。政治老师停下手中的粉笔：“肚子不疼了？”

乔青羽硬着头皮：“好多了。”

“既然好多了，就站那听课吧。”政治老师丢下一句，继续写板书。

越过层层视线，乔青羽往教室后头瞅了眼，明盛趴在桌上睡得深沉。她困窘地站着，双手背在身后，羞耻地把头沉沉低下。

政治老师拖堂了。下课后，走廊里嘈杂起来，来来往往的目光如芒在背。乔青羽咬唇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不断勾勒着一副画面——她气势汹汹，一掌拍在明盛的桌上，把他惊醒。

“明盛，你自己说，8月30日下午，在朝阳新村的运河边，我有没有把你推下水？”

她不会有任何怯懦和退缩。

她决定了，要当着同学的面，狠狠撕下明盛虚伪的面具。为了这一刻，不论过去和未来受多少委屈，都是值得的。

“下课。”

政治老师软绵无力的声音像警钟一样惊醒了乔青羽。看到明盛还趴在桌上睡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有人在后面喊她的名字，她无暇顾及，又迈出了坚实的第二步。

很快，周围的吵闹也离她远去。她的眼中，只有趴在桌上的明盛。

“乔青羽！”

那个人突然拍了拍她的肩。乔青羽气急败坏地回头：“干嘛？！哦，孙老师……”

孙应龙扶了扶滑落的眼镜：“来我办公室，现在。”

就像马上就要爆破的气球突然被放了气，乔青羽蔫了，胸腔里憋着一股气，难受极了。到办公室，孙应龙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

“刚才我在窗户里看到你和明盛站在对面聊天。政治课不上，你去找他做什么？”孙应龙开门见山。透过他身后的窗子，恰好是多功能楼。

他问的是“去找他”，仿佛明盛不来上政治课合情合理似的。乔青羽心里暗暗骂了一声。

见乔青羽脸色难看，半天说不出话，孙应龙态度柔软了些：“明盛是二中最混的学生，你又刚来，他是不是找你麻烦了？”

乔青羽飞快思考着。然后，摇了摇头。

孙应龙身子微微前倾：“乔青羽，老师为了你考虑，必须了解清楚情况。不论明盛是否欺压、恐吓或威胁你，你都可以跟老师说。你放心，老师不傻，不会转个身就把明盛喊过来指责他，这样他就不会知道是你告诉老师的了。”

乔青羽仍旧摇摇头：“老师，明盛没有欺负我。”

“那你政治课逃课，跑到多功能楼找明盛是怎么回事？”

乔青羽在心里扇了自己一个巴掌——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为什么自己总是这么心急呢！

她绝不能说这一切都源于自己把明盛推下了水。一旦涉及为什么，她就得供出何恺。当然她也可以谎称是自己和一个同学在树下聊天被明盛莫名打扰，但这明显不符合实际。而且，对明盛来说，这样的谎言不公平。她记得清清楚楚的是，明盛和何恺剑拔弩张时，不知为何是何恺先推了明盛一把，然后明盛才像狮子一样反攻。当然她作为唯一的目击证人，完全可以忽略这些细节，只说是明盛动了手，所以她才气不过。但这样歪曲事实是对的吗？就算明盛平时横行霸道，也不能在这件事上让他承担所有的责任吧？

况且——乔青羽转念一想——要是明盛打探出自己为了在老师面前保全清白而通通栽赃于他，自己的日子才算真正走到头了吧！

“乔青羽？”

“孙老师，”乔青羽绞尽脑汁，“您可能误会了，我前面心情不好，想找个地方安静一下，就擅自跑去多功能楼了……我和明盛就是偶然遇见的，他没有找我麻烦。”

她并不算说谎。陈予迁撕道歉信时的鄙夷表情深深印在她脑海里，食堂吃饭时背后传来的窃窃私语或高声耻笑犹在耳畔，况且，从早上到中午，何恺才给她发了两条短信。所以，政治课铃声响起时，她胸腔里一边是火焰一边是冰窟窿，心脏在两边翻腾，焦灼又失落，心情糟糕透了。

孙应龙满脸狐疑：“没有？”

乔青羽点点头：“他没有找我麻烦，老师您误会了。”

孙应龙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失恋了？”

“啊？”乔青羽没料到孙应龙会这么直接，赶紧摆手：“没有没有，就是，就是莫名其妙地情绪低落，不是什么失恋……”

“呵，”孙应龙笑了笑，“老师也是过来人，你们这个年纪在乎的事情，老师也不是没经历过……不过，老师想告诉你，你现在那些伤感啊，失落啊，莫名其妙的小情绪什么的，那都是青春期荷尔蒙的作用，不用太当回事。你要是当回事，就容易陷进去出不来。尤其是你现在换了个环境，更容易陷入感伤情怀。你要自己学会把握好生活的节奏，明白哪些事重要，哪些事不重要，对于重要的事要全力以赴，不重要的，就要云淡风轻，知道吗？”

“知道了。”乔青羽乖巧地点点头。看来孙应龙这一关算是通过了，她心里长吁一口气。

再回到教室，明盛仍是趴在桌上，丝毫未动。马上体育课，教室里的人所剩无几。远处操场依稀传来嬉笑尖叫声，乔青羽走向座位，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运动鞋。

她动作缓慢，想到又要承受全班人的目光，内心就充满了恐惧。她很想逃。

尚未翻开的政治书里，夹了一张纸条。乔青羽有气无力地把纸条抽了出来。

“晚上我把政治课堂笔记传给你。你加我。”下方一连串数字，是刘博艺的qq号。

平整娟秀的字，令乔青羽内心涌起一股暖流。

身边的同学这么好，还有什么好胆怯的呢？她安慰自己。就像孙老师说的，这些都是不重要的事！重要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学习啊！

想明白了，她迅速换上鞋，赶在铃声响起之前冲向了操场。

就像初上战场的战士那般斗志昂扬。

乔青羽发现，一旦自己打定主意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指指点点看不见，时间就没那么难熬了。她发短信向陈若已简短地汇报了自己和明盛正面交锋的战况，在陈若已对明盛毫不留情的谩骂中得到了不少安慰。对了，何恺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专门给她打了电话。为此，乔青羽抱着手机，整整高兴了最后一堂课。

让她感到为难的是如何向新朋友蒋念和关澜通报自己的情况。

几天下来，她已然看出蒋念暗恋明盛，关澜明恋明盛。乔青羽并不介意她们是不是喜欢明盛，在她看来，整个寰二中都是明盛的阵营，蒋念和关澜要是例外，那才奇怪呢。她明白，虽然两个人都非常热心地给自己出谋划策，但也正是告诉了她们，自己才会陷入如此困窘尴尬的境遇。她不想责怪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朋友就是朋友，不用扯那么多。

可该怎么回应她们关切的询问呢？

“然后呢，你看到明盛从楼上走下来，他说什么了吗？”蒋念问。

“就是，”乔青羽皱着眉看了看左边的蒋念，右边的关澜，“就是我想跟他讲话，结果他……自己就走了。”

“啊？就这样走了啊。”关澜说，“不过这确实像他的作风……要是他不屑于，额，我是说要是他觉得这件事不重要，他是懒得烦理人的。”

乔青羽觉得关澜说得妙，用力点头：“对，他就是没理我。”

她们仨靠着走廊，看到广场上一群学生熙熙囔囔朝着体育馆流动。关澜突然一拍脑袋：“哎呀，今天是篮球社的新生选拔！阿盛肯定在！我先去了啊，拜拜！”

她匆匆离去后，蒋念和乔青羽之间安静了下来。与关澜不同，对于乔青羽说的明盛不理她，蒋念似乎不甚满意。从乔青羽跟她说把明盛推下水开始，她一开始是惊奇，后来就是矛盾。一方面乔青羽和明盛产生了这样的联系令她心里有了奇怪的郁结情绪，另一方面，因为她相信乔青羽所说，明盛对这件事的不积极态度令她不开心，准确的说，是有点失望。现在乔青羽说明盛没理她，蒋念突然生起气来。

“不至于啊，”蒋念说，“大家都知道明盛最讲求坦荡和仗义，你写的道歉信被撕了，去找他又被他无视，讲道理他不会这样对一个女生的啊！”

除非——这句话在蒋念心里盘桓——除非你把他推下水这件事根本不存在，一直是你自导自演，所以他才懒得烦理你。

乔青羽看到了她一脸不可思议甚至带着厌恶的表情。一旦说开了，就要把前因后果都说清楚，包括她偷听到的话，包括被打了一巴掌的何恺。她犹豫着。

“反正，”乔青羽左手搭上蒋念的肩，“我道歉信也写了，人也找了，就这样吧。接下来就让这件事随风飘散吧！”

“你还真是随意。”

蒋念说完这句，把乔青羽的手从肩上甩下，乔青羽一惊。

“你随随便便把明盛推下水，又随随便便说不管了，”蒋念说，“好像这件事跟玩儿似的！”

乔青羽听出来了，蒋念开始怀疑自己编造了事实。

“不是的，蒋念，我本来是想……”

“要是明盛不愿承认，那你就当面质问他啊，怕什么？”蒋念打断她。

“我，”乔青羽急了，“不是你想的那样，蒋念，我绝对没有编造事实。”

蒋念审问一般直视她的眼睛，她也直视回去。

“我是怕被明盛报复，”乔青羽说，“他亲口说的，如果我当面质问，他不会否认，但他对我也不会手软。”

蒋念眼中的光灭了，取而代之的竟是愤恨。她的直觉告诉她乔青羽说的是事实，可她的情感却无比排斥乔青羽的话。明盛怎么会对一个女孩子下狠手？

怕是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乔青羽又说：“我虽然跟明盛不熟，但我真不敢惹他。有件事没跟你说，昨天下午，他派人去顺云，威胁我男朋友，打了我男朋友一巴掌。”

蒋念没说话。

“我好不容易进入二中，只想在这里好好读书，”乔青羽坦言，“承受一些目光，对我来说没什么。要是明盛使坏令我没法安心读书，这才是我无法承受的。说实话，这几天我一直不太开心，要是早知道把这件事说出来会带来这么多波澜，我就把它烂在心底了……”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不明摆着她在责怪蒋念嘴巴不牢？她忐忑不安地看着蒋念，刚想补救，蒋念开了口。

“那我就当作自己从来不知道这件事，乔青羽。”

她看起来冷漠而决绝，说完后转身离去。乔青羽的心一紧，继而坠入深渊。

本以为在众人面前自掘坟墓已经够悲惨了，但朋友的离去，才最残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