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作业躺在床上，乔青羽想起陈予迁说的，何恺发了好几条短信。翻了个身，乔青羽决定明天去电脑城问问修手机要多少钱。

在面馆吃晚饭时她跟李芳好说自己手机掉进水里坏了，忙乱中的李芳好只是简单责备了她几句，并没有给她修手机的意思。乔青羽明白这点。当初乔陆生把自己的旧手机给乔青羽用时，李芳好就是反对的。她觉得学生不需要手机。

可是乔青羽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手机。

回到家，乔劲羽的房门又锁上了。乔劲羽告诉她，这次是李芳好锁的，且钥匙就在李芳好手里。

所以，手机是她和好朋友陈若已唯一的联系工具。

今天发生的一切，她通通想告诉陈若已。若世界上没有陈若已，她都不知道自己该怎样熬下去。

乔青羽决定了，倘若手机修不好，她就去网吧和陈若已聊天。

次日清早，天空灰蒙蒙飘起了细雨。乔青羽的心情同样灰蒙蒙的——她发现自己开始害怕去学校。这种害怕和之前的没来由的害怕不一样，现在的她已经尝到了明盛带来的残酷校园。另外——她还害怕昨天数学课随堂测验的成绩。

她不知道哪一种更让她害怕，是明盛团伙明面上的欺负，同学暗地里的议论，还是自己那不堪入目的成绩。味如嚼蜡地吃完早餐，李芳好催促：“今天怎么还不走？再不去赶车子要迟到了！”

“现在就走。”乔青羽点头。

“要好好读书啊，爸妈已经尽力把你弄进二中了，接下来就是要靠你自己努力……”

“知道了知道了。”乔青羽极不耐烦地打断李芳好，“天天念，烦不烦。”

“你这孩子！”李芳好是个急脾气，被乔青羽这么一说，怒了，“你怎么跟妈妈说话的？”

眼看火山就要爆发，乔青羽急忙退出店门：“我去赶公交车了。”

经过几次折腾加上昨日的升旗，二中学生无人不识乔青羽。最简单的例子就是乔青羽上了公交车后，车上同样几个戴二中校牌的学生突然停下说笑，看了看她，交换了几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乔青羽不管他们，从背包里拿出mp3，把耳机塞进耳朵。

“我弄丢的是明盛的手机，又不是你们的手机，”乔青羽心里暗想，“一个个跟仇人似地看我是什么意思！”

其实她心里隐隐明白这个道理。她和明盛之间虽是私人恩怨，但因为明盛宣告天下要与她为敌，其他人自然就不敢与她拉近距离。人就是这样，不会轻易与强者过不去。乔青羽是弱者，还是个风评不好的弱者，自然是谁都可以踩一脚的。

只是她没想到踩她的人群中，还有乔劲羽。

被追上来的小店老板娘喊住时，乔青羽一脸茫然。“你是乔青羽吧？”老板娘问，“你弟弟乔劲羽，上个礼拜天在我店里买奶茶，还欠我十八块钱，他说你礼拜一就会还给我的，昨天你怎么没来还啊？”

那一刻乔青羽真想把乔劲羽踩在脚下撕个稀巴烂。

“你得还我钱！”老板娘嗓门很大，怕她逃走似的扯着她的衣角，场面令乔青羽难堪极了。

“我现在就给你，”乔青羽连忙转身掏钱包，“十八对不对？”

拿到钱，老板娘心满意足地走了。一些路过的学生捂着嘴笑。这一次，大家对她的鄙夷，连藏都懒得藏了。

“轰隆”一声巨雷吓得乔青羽一个激灵。她把伞压得低得不能再低，仿佛别人都看不见自己了，才步伐匆匆地往校门走去。

数学课上课前发了昨天的随堂测验试卷，乔青羽85。数学算是乔青羽的强项，可寰二中的试卷比顺云中学难了两个度。85分，比英语好多了，乔青羽还算满意。老师开始讲题，刘博艺把自己的满分卷子随意摊在桌面上，拿出一本微积分，头也不抬地自己做题。

乔青羽不敢懈怠，时而抬头看黑板，时而在草稿纸上计算公式，毫不放松。

老师讲到一半，教室后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了。

“明盛，”数学老师眼皮也没抬，“上来拿试卷。”

明盛边朝讲台走去边问：“老师我这次及格了没？”

数学老师没好气地瞅他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78。”

明盛的步伐得意起来，轻巧地拿起自己的卷子，装模作样地惊叹：“哇！”

“快回去坐好，听课，”数学老师催他，“前半面已经讲过了，你有不懂的，下课来问我。”

“老师我没有不懂的。”

不少同学咯咯笑了，数学老师眉毛一横：“回到座位上去！”

乔青羽用余光看到明盛回到座位后，随意把试卷往抽屉里一塞，又趴着了。数学老师仿佛看不到似的，继续在黑板上写着。

昨天明盛的英语成绩把乔青羽吓坏了，现在得知他数学也就那样，她心里莫名踏实了一些。“这说明我生活在一个现实的世界，”乔青羽想，“学习上要有付出才会有收获。对明盛来说，也不例外。他就算聪明，也只是个普通人，我没什么好怕的。”

于是她更加专注了。

昨天的蛋糕事件令乔青羽对食堂有了阴影。然而除了食堂她别无选择——食堂是最便宜的。好在，今天的午餐风平浪静。

当然了——乔青羽告诉自己——沐沐学姐又不是每天都过生日。

吃完后她放完餐盘走出食堂的大门，忽然天边的阴云裂开一丝缝，一缕淡金色的阳光从云中倾洒而出。“啊，”恰好目睹这个过程的乔青羽不自觉地开心了些，“要放晴了。”

饭后乔青羽去离校不远的电脑城跑了一趟，问了两个摊位，都说手机修不好了。第二个摊位问她是否愿意以50块的价格卖掉这部破手机，她想也没想就摇了摇头。

“你拿回去没用了，主板坏了，”那个人劝乔青羽，“就等于是一块砖头了。”

乔青羽默默地把手机放回书包。她怎么可能会卖掉这只陪伴了她两年的手机呢？虽然手机老旧，但正是因为有了这只手机，她才能在李芳好的严密盯视中偷得一丝自由，才能与陈若已变成无话不谈的好友，才能成为何恺的女朋友……同学都有手机，没有手机的人会被抛弃。

所以，就算手机变成了砖头，乔青羽也不舍得丢弃它。哪怕只是看到它还在身边，心里都会有点安慰。毕竟，“手机坏了”和“没有手机”可是两码事。

明盛不原谅自己的理由之一就是丢了的手机找不回来，乔青羽想，可见这手机对他有多珍贵。没想到他也是个念旧的人。

她仔细回想那天把明盛推下水的情景。一开始明盛半天没浮出水面，她还以为明盛溺水了。当时确定他没溺水后自己就想着怎么逃离，完全没想到他不断沉入水中是为了寻找手机。如果当时自己就问清楚情况，跳下水和他一起寻找，说不定能把手机找到？那就没有后面这一堆糟心的事了。

哎，怪自己太粗心了，不懂观察。

乔青羽又想起明盛不接受自己道歉的另一个理由——不真诚。她不由地反思，刚才自己想时光倒流帮明盛找回手机，主要目的是想有个安稳的校园生活，而不是纯粹地替明盛的损失感到心痛和后悔。从这一点来说，她的道歉，真的不算真诚？

“嚣张跋扈，不给人退路，”乔青羽沮丧地总结，“看事情却意外地透彻。”

她明白明盛的逻辑很简单：你做错了，就要付出代价。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存任何侥幸思想，明盛是不可能放过她的。昨天自己的手机被弄坏，只是个开始。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她只能接受一切。

毕竟，相较于明盛，她的力量太单薄了，顾虑却又太多了。

从电脑城回来后，乔青羽赶在上课铃响前冲进教室，发现所有人都去了计算机室，教室里空无一人。她急忙俯身，看到抽屉里的信息课本，往外一抽，带出了抽屉里的所有书本——有人把她抽屉里的所有书粘成了一摞。

“搞什么！”乔青羽气急败坏地撕下了最上方的信息课本，“幼稚！”

然而还不够。放学时，书包的背带被人用万能胶黏在了椅背上，怎么都扯不下来。弄了许久，她涨红着脸，又急又气，忍不住骂了一声：“混蛋！”无奈之下，她去讲台抽屉里拿了公用的大剪刀，回到座位，蹭蹭几下把背带剪断了。

抱着书包走在广场上，乔青羽和陈予迁及几个不认识的男生擦肩而过。

“她真的把背带剪下来了，”乔青羽听到有个男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还以为她会把椅子背回去……”

“是啊，真想见识一下她的大力气。”另一个陌生的声音说完，男生们哈哈大笑。

乔青羽猛地回头：“喂，陈予迁！”

男生们停下脚步。听到乔青羽喊他的名字，陈予迁步伐轻佻地走到乔青羽面前：“有何吩咐？”

“你们把我的书黏在一起，把我的书包粘在椅子上，就是想见识我的力气，对不对？”乔青羽扬起下巴，眼冒怒火。

陈予迁不置可否，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微红的脸。

“不用这么麻烦，”乔青羽大手一挥，“现在，就在这里，你们给我一个任务，我要是能完成，你们就停住这些无聊的把戏，行不行？”

陈予迁没想到乔青羽会提这样一个要求。沉思片刻，他让乔青羽等在原地，带着一行人穿过教学楼，径直往多功能楼走去。

乔青羽知道，他去找明盛了。

自从进入画室后，明盛手里的铅笔就没停过。此刻，他拿起手边的美工刀，一转身便看见了站在窗户外面的王沐沐。

王沐沐指指自己，又指指明盛，示意自己想进来。明盛点了点头。

“我不想回家，”进了画室，王沐沐在明盛身边坐下了，“我爸又喝酒了。”

明盛飞快地削好笔，继续在洁白的画纸上刷刷勾勒自己脑海中的图形。清雅俊逸的面庞被夕阳镀上了一层柔光，加之专注地神色，整个人俊美地跟雕像似的。王沐沐的心脏扑通扑通，为平静心跳，她把视线朝窗户外面望去，深深吸了口气。

“所以沐沐姐心情不好？”明盛嘴唇微动，眼皮抬都没抬一下。

“还好，”王沐沐说，“习惯了。他经常这样。周末才刚从医院回来。”

明盛没说话，仍旧专心地描绘着。王沐沐朝画纸望去，看到了一个茶壶轮廓。

“阿盛，”王沐沐轻声问，“你以后是不是想跟你妈妈那样，当一名画家？”

问出这个问题的她是忐忑的，她并不清楚明盛家现在的情况。小时候她曾听大人说过，明盛之所以会被送到爷爷家读小学，就是因为父母都太忙且在协议离婚。她从来没从明盛口中听他说过自己家父母的情况。

“不想。”明盛说。

“你画画特别有天赋，而且，我觉得你经常往画室跑，应该还是喜欢画画的吧？”王沐沐轻声细语地问。

“我只是来睡觉，”明盛眼睛从王沐沐进门后就没再瞄她一眼，手里的笔仍旧没停，“今天心血来潮而已。”

王沐沐犹豫着要不要追问为什么心血来潮，视线却被钉在了画纸上。就在他们说话的这一两分钟，明盛已经速度飞快地在茶壶上勾勒出一只小鸟。他微眯着眼，偏着脑袋，身体前倾，用铅笔郑重地点了一点，瞬间，有了眼睛的小鸟栩栩如生。

“是这样的吧？”明盛突然问王沐沐，把手里的铅笔往桌上一丢。

“什么？”王沐沐没反应过来。

“爷爷家的老茶壶，”明盛看了她一眼，“就是他以前夏天摆在街道上给路人倒水喝的那个大白瓷壶。”

在脑海中仔细搜寻了许久，王沐沐终于想起来了。没错，是有那么一年夏天，明爷爷端着家里的这个大白瓷壶在马路边摆了个水摊，免费给路人倒水喝。当时她路过也帮了点忙，只记得有人夸这个壶罕见得漂亮。

“我记不太清了，你一画出来，我觉得简直一模一样，”王沐沐点点头，“壶上的那只鸟好像是蓝色的吧？”

“是吧，”明盛说，“我妈说是薄缥。”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茶壶了？”王沐沐笑着问。

明盛站起身：“爷爷用了大半辈子的茶壶，被我摔碎了。”

王沐沐轻轻地“啊”了一声，随即看到明盛撕下画板上的画纸，看样子想要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

“等一下等一下，”王沐沐赶紧阻止，“阿盛，这画不要？”

“留着干什么？”

“给我。”王沐沐坚定地伸出手。

明盛愣了愣，内心出现难得的犹豫。自从昨天在食堂大张旗鼓给王沐沐庆祝生日后，学校里流传的他和王沐沐的绯闻甚嚣尘上。他向来不在意这些流言，即便今早被孙应龙叫去谈话让他不要骚扰王沐沐，他也只是微微一笑。一直以来，他觉得自己和王沐沐的关系通透如水——就像小时候爷爷说的，王沐沐是善良懂事的姐姐，可以成为自己的榜样。他觉得王沐沐肯定也是这样想的，不然就不会一直以姐姐的身份给自己各种叮嘱。他从不畏惧在人前展现自己的想法，为了好好答谢王沐沐的照顾以及实现自己答应给她的惊喜，顺着王沐沐的心意，他想出了请全校同学吃蛋糕这个法子。谁知，这件事过后，陈予迁竟然凑在自己耳边说王沐沐肯定喜欢上自己了。

“我敢肯定，阿盛，她绝对对你有意思。”陈予迁信誓旦旦，“虽然我们老喊你哥，但其实你年纪最小，这个你得承认吧……女孩子的心思，你还真没我懂……沐沐姐对你肯定有好感，再被你这么大手笔一哄，她估计再也出不来了。”

“我没哄她，这个字奇奇怪怪的。”陈予迁说得明盛心里很不舒坦。

“当着全校的面给她庆祝生日，就是很高级别的哄女孩子，”陈予迁说，“盛哥，你别告诉我你对沐沐姐一点意思都没有？前两天你们不还吵架了吗？”

“我们什么时候吵架了？”明盛愕然。

“你让她不管你，后面几天，你们不是就没讲过话？”

“我们没讲过话？”明盛仔细回想，“好像是没有……但这又能怎样？又不用天天讲话。”

“她恐高，为什么还要爬到树上？”陈予迁循循善诱，“为什么给你发短信求救？说实话，我还以为昨天你给她过生日，是因为两个人和好了呢！我以为你们终于在一起了……”

“在一起？”明盛不可置信地拖长声音，“她自己说喜欢大蛋糕跟同学一起热闹热闹，我只是顺了她的心意，拜托！”

陈予迁笑着摇摇头：“兄弟，你把女生想得太简单咯。”

也许明盛想得是比较简单。小学时不懂男女之事，初中时忙于应对学校和父母的双重压力，所有时间通通用在了学习和各种培训班上，根本无暇顾及女孩子。进入高中，他摇身一变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校霸，蜂拥而上的女生之多令他眼花缭乱继而干脆不理不睬。就剩下王沐沐，住在爷爷家对门的榜样姐姐。与王沐沐走得近，明盛从未觉得有丝毫不妥。为王沐沐做点事让王沐沐开心过个生日，过分了吗？

但陈予迁的话无疑在明盛的心里留下了烙印。这下，王沐沐伸手要自己随手乱涂的画，使得明盛突然心生警觉。他看了王沐沐一眼，只见她目光清澈，面泛红晕。

“这是未成品，留着没意义。”明盛拒绝。

“我喜欢你的画，你画的我都要。”王沐沐的声音有些发抖，脸上的红晕更明显了。

我靠——明盛心里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他不知道怎么回应，干脆决定把画撕了。谁知，他刚刚做出撕画的动作，王沐沐立马上前一步，双手猛地按住了他的手，动作之大吓得明盛大喊一声：“沐沐姐！”

王沐沐自己也被吓到了，不好意思地缩回手，低下头：“我只是怕你撕了这幅画……”

明盛很想问为什么不能撕掉这幅画，却又不敢问出口。王沐沐的反常令他恐慌。

就在这时，有人敲了敲画室的窗户玻璃。

“阿盛！”陈予迁在走廊上喊，“有事跟你说。”

他目睹了明盛被王沐沐抓手的那一刻，暗笑明盛惊慌失措的同时确定了王沐沐喜欢明盛这个事实。他本不想打扰画室内的两个人，无奈的是，他已经叫乔青羽在广场上等，只能找明盛商量。

明盛大步走了出来。

“那个乔青羽，”陈予迁用余光瞄到留在画室内的王沐沐小心翼翼地叠起一张画纸，“刚刚喊住我，说要我们给她出个任务，如果她能完成，就别再折腾她了。”

听到是乔青羽的事，明盛当下的感觉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轻松。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对着陈予迁微扬下巴：“什么时候轮到她来给我们出题了？她以为自己是谁？”

陈予迁点头称是。

“别跟她浪费时间，”明盛说，见王沐沐从画室里朝他们走来，立刻心烦气躁地加了句：“真是麻烦。”

“觉得麻烦，一次性把她搞定不就好了，”陈予迁说，“找几个人吓唬她一下，她肯定再也不敢咋咋呼呼，从此以后夹着尾巴做人。”

明盛没说话，下一秒，王沐沐就打开了画室的后门。

“那我先回家了哦，”她对着明盛嫣然一笑，又朝陈予迁挥手，“陈予迁拜拜！”

待她拐进楼梯，明盛才回过神来。

“你刚刚说什么？吓唬乔青羽？”

陈予迁偷笑，搭上明盛的肩：“盛哥，哦不，盛老弟，要不，你就别操心乔青羽的事了，沐沐姐这边更需要你……”

明盛把陈予迁的手一甩：“你他妈鬼话连篇！我告诉你，这周我空，我就盯着乔青羽了，怎么着？”

陈予迁笑道：“可以可以，盛哥怎么说，我怎么做。那乔青羽还在等我们给她任务呢，你打算怎么回她？”

“走，”明盛转过身，“会会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