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漓繁事缠身,他若能脱身,自然会回来,琯琯身世凄苦,”杜若衡原本脸上的笑意,却暗淡了下来,继续道“她父母,跟我们,原本都是好友,十一年前被奸人设计杀死,那时她才七岁,被送至金人处做奴婢,十岁那年方被找到,从此渐漓便教她武功,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她能手刃仇敌,她父母与我们关系密切,这唯一的血脉,是无论如何要保住的。”
“哈,我那师父,若也有这么几个义气的狐朋狗友,我也不愁无人替我出头了。”弄影一相对比,却觉得自己更为凄惨。
“你不是会凿船么?哪里还须他人替你出头?”杜若衡诧异道。
鄢弄影大怒,袖子一拂,却依然无法将手从他掌心抽出,便恨恨道“若有人替我出头,我又哪需半夜三更出来凿船,你以为你那玄寒掌,使在人身上不难受的么!”
“捏疼啦?”杜若衡微微一笑,便将弄影手腕翻过来,借着月光一看,却见雪白皓腕上,一道淤青的印子。
“京里局势乱得很,永宁府要想自保,自然须处处留心,”杜若衡松开了弄影的手,低声道“渐漓不在,我们断不能让这里出一丝偏差。”
说话间,二人进到一处院落,庭前数株青竹,几丛紫薇,隐约可见竹林之后伸出的飞檐一角,却是一处极清幽的居所。
花木之上都挂着灯笼,月光之下,假山凉亭,花影重重,房屋之内,还点着灯,但却更觉凄凉。
“这是渐漓曾经住的地方,那时,这园子刚建成,楠音也还未曾嫁人,我们常在这里饮酒论诗,”他来到凉亭内,眼中一丝落寞,“那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曾以为,我们会永远这样快乐下去。”
弄影眉头一皱,不解的看着他,这些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么?
“楠音,又是谁?”这个名字依稀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谢楠音,陈郡谢氏太炎家的长女。
“啊,谢家双姝中的大榭,据说德才兼备,容貌无双,我曾听我庄中那几位提起过她家姐妹二人。”
“德才兼备,容貌无双,呵,十年前的楠音,确实当得起这八个字,”杜若衡神色黯淡了下去,却叹道“她跟渐漓,本来会是多完美的一对眷侣。”
“竟有这等事!”鄢弄影这个年纪,对这等风月之事,正是颇感兴趣的时候,便饶有兴致的问道“我却是听说这谢家大小姐后来嫁给了骠骑将军毕家的公子,听小梅子说,聘礼摆了整整一条街,真是好不羡慕,想不到这谢小姐,原来竟还许配过这永宁世子的。”
“这等事情,你倒知道得不少,”杜若衡笑了起来,只是笑容转瞬即逝,“她终究还是辜负了渐漓,这次毕家的事,”他突然打住了话头,转而道“她倒不曾许配给渐漓,不过二人私下是有了婚约的,唉,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这十年,竟过得如此之快。”
“那现在世子的夫人却是谁呢?该有多大度,才能在家里容下这么一位美貌的琯琯姑娘。”就这点来说,弄影还是很钦佩那位萧夫人的。
“渐漓倒未曾娶妻,或许明年便将迎娶疏桐。”
“疏桐?小谢?”弄影这下倒想起来了。谢家双姝,妹妹疏桐,才情容貌不逊于姐姐。
“你们庄中的人,对这些事情倒很热衷嘛。”杜若衡浅笑了起来。
“种花的时候,只有嘴是闲的,我却也知道江左四子的名头,嘿嘿,”弄影突然抬起头,看了杜若衡一眼,“江左四子,琳琅珠玉,九月秋社,观者如墙,这句话我小时候便听说了。”
“哦?”杜若衡看了她一眼,却道“这九月诗社快到了,却不知庄主有没有兴趣一观。”
“哈,”弄影干笑了一声,瞪着杜若衡“让我去筑墙么,重阳前后,正是那菊花上市的日子,我怎可耽误了生意。”
“在下只是觉得,鄢庄主这等人物,应该让渐漓楚材他们一见。”杜若衡淡淡道。
“诸位若想买我庄子上的菊花,倒不妨一见。”弄影眼里开始闪烁着诚恳的目光。
“走,这里阴气太重,”杜若衡哈哈一笑,又携了弄影的衣袖,向外走去,“我带你去别的地方转转。”
月光如水,宫灯如月,照得庭院一草一木纤毫毕现,弄影不禁感叹道“终究是王室人家,这世子府家丁虽少,灯笼倒是不少,比我那庄子,亮堂多了,话说我那庄子,到了晚上,除了花鬼草精,再没有人出来走动的。”
“你说你庄子上有鬼?”杜若衡偏过头来看着她。
“那是自然,”鄢弄影严肃的看了杜若衡一眼,接着道“那一花一草,具有精魂,好比我家兰君寒剑院子后那株槐树,便是棵树精,他爱上了他对面数年前植下的那棵茶树一捻红,那茶花妖,对那槐树精也颇有情分,彼此枝桠,竟有交错之意,前年寒剑将一捻红移至前院,那槐树便如病了般树叶枯萎零落,那一捻红,竟也不再盛放,只好又移了回来,去年竟开得无比絢烂,那槐树,也枝繁叶茂多了。”
“竟有这等事情?”杜若衡一脸将信将疑。
“你若对那草木用心,草木也自然会对你有情,我们种花之人,日子久了,便能体会到了,我那庄子,这样的事情多了,若老刘在,便是讲上个几天几夜,都是讲不完的。”
“日后必将至贵庄拜访老刘。”杜若衡抿着嘴,肃然道。
二人这般边走边说,却到了一个三层高的小楼前,楼前一棵石榴,正结着红果儿。
弄影抬头望去,却见那楼前牌匾上,书着垂草阁三字。
这三个字,圆劲有力,使转如环,奔放流畅,似是一气呵成,弄影不禁心下喝彩,嘴中道“书带后来垂作草,这里是藏书的地方罢?唔,这个世子,对自家的书倒很自负嘛,这几个字不错,却不知请的谁提的,将来我走之前,也去找这人为我那庄子讨一个。”
“这字是渐漓亲笔所写,庄主竟一眼看出这三个字来历,莫非也喜欢戴先生的诗。”杜若衡看着鄢弄影,目光清澈如水。
“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若记不住,那张先生便要打手,我被打的算少了,你没看我家小梅子那双手,我每每引以为戒,唔,这几字不错,那世子,却也是个活泼欢脱的人嘛。”都说字如其人,看来这世子,倒是个踌躇满志,性格洒脱之人。
“十年前的渐漓,虽不似现在这般沉闷,倒也说不上活泼。”杜若衡嘴角挂着笑,唔,若让渐漓知道这庄主对他的评价是活泼欢脱,却不知会作何反应。
“哦,因那情殇么,这便是你们富贵中人最大的毛病,他倘若如我们一般,日夜与那黄土烈日做伴,终日为那庄中入账发愁,便不会有这情殇,你们坐花下饮酒作乐,却不知我为了培育这花,呕心沥血了几回,外间总有人说我那庄子的花卖得太贵,可是他们又哪知朵朵皆心血呢。”鄢弄影边说,边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