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公子,还请解了她穴道罢,这位却是那夜茗山庄的鄢庄主,小影,你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蹲墙角的习惯了。”南冥道长看着弄影,缓缓说道。
“刚蹲的,啊,这位大侠好俊的身手。”她话说一半,那灰衣男子已伸手在她身上一拂,便解开了她的穴道。
“这位是...”南冥道长略一沉吟,却在犹豫是否要将那男子姓名告诉弄影时,那男子已双手一拱,朝弄影说道“在下陈天启,见过鄢庄主,方才多有得罪了。”
只是这陈天启,心中终究是微微诧异的,不想这夜茗山庄的庄主,竟会是个这般年幼的女子。
“不得罪,不得罪,”弄影便揉着肩膀道“陈公子不但见识广,功夫也高,却不知有意收徒不,”说到这里,方想起南冥道长便在面前,赶紧话音一改,对南冥道长毕恭毕敬的磕了个头,道“掌门益发的仙风道骨了,我这次来,带来了盆大红的火炼金丹,正好可以放在东面那间炼丹房门口。”
“唉,你跟你师父,何其相似,他若不是练那么多的功夫,也不会彼此间冲突,最后走火入魔。”南冥道长叹了口气。
当初弄影的师父,这夜茗山庄第十六任庄主,也是年年来给他磕头送花的,不想六年前却因走火入魔突然吐血身亡,这庄主位置,竟给了个九岁的小姑娘。
他忘忧剑派虽然严守祖训,不让这夜茗山庄的庄主重归门墙,但终究还是关心的,幸好鄢弄影体质先天羸弱,内力全无,却也有个好处,就是彼此间不会冲突,是以练的功夫虽杂,倒也无害,所以南冥道长倒也不阻止她。
“是,小影回去,便专心种花,不再练那乱七八糟的功夫了。”当着这个老道士的面,弄影什么好听的话都是可以说的。
“唉,这位陈公子,便是来问你家第一任庄主的事情,”南冥道长捻了一下雪白的胡须,叹了口气,“当初阮宜如果不是学得太杂,将精力都浪费在那旁门左道上,我们的圣物又怎么会被盗走,他又怎么会被逐出门墙。”
鄢弄影默不作声,南冥道长说的,却是她庄子的心头所恨——那第一任庄主阮宜,本是那忘忧剑派最得意的弟子,那一年轮到他看守圣物,他却一心研究那花阵,结果圣物不翼而飞,他也被赶出了忘忧剑派,忘忧剑派失去了圣物,也开始江河日落,阮宜悔不当初,跪在山下苦苦哀求,那时的掌门便说,你武功什么时候练成了天下第一,什么时候便回来罢。
这一句话,仿若一个咒语,四百年来,苦了多少任夜茗山庄的庄主。
“小影,你便回去罢,陈公子,你也请回罢,贫道所知的,都已经告诉了你,但是到底是谁盗走的圣物,贫道就着实不知了。”南冥道长说罢,便闭上了眼睛,一副气沉丹田,神游太虚之态。
“小影这便告辞,唔,陈公子,南冥道长说了,他知道的,都告诉了你,到底是谁盗走的圣物,道长着实不知了,你也请回罢。”弄影急着讨好南冥道长,便一脸献媚的替他逐起了客。
陈天启站起了身子,低头打量了这个鄢庄主一眼,便不再多说,朝南冥道长弯腰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那弄影也跟在陈天启身后,笑眯眯的走了出来。
培风见二人一起出来,颇为诧异,便问向弄影道“你见过掌门啦?”
“嗯,磕过头了,我这便告辞,明年再来拜见各位道长。”说罢,又急匆匆的追向了陈天启。
“庄主有事?”陈天启闻到身后跑步的声音,便停了下来。
“公子走路好快,在下方才那话是当着南冥掌门说的,还有昨晚的话,一并请公子不要放在心上,公子暗器的功夫,在下仰慕已久,不知公子可愿收在下为徒否,在下虽资质平平,但是却是极努力的,断不至辱没了门第,每年清明重阳,定会遣人将那极好的鲜花茶叶,送至府上,一表敬意。”弄影一口气将这话说完,便眼巴巴的看着陈天启。
陈天启江左名士,昨晚被她用驴来嘲讽一事自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没想到这鄢庄主,竟是这样一位毫无原则之人,彼此正式相识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什么仰慕已久云云,她竟能说得这般流畅,过了好半天,方缓缓道“孩子,这暗器的功夫,是依托在内力之上的,若内力透不过穴道,那暗器打到人身上,便似被小儿用石头掷了一下一般,毫无痛痒,庄主这体质,还是,还是认真养花,方为上策。”
他这话说着诚恳,鄢弄影听着却百般不是滋味,这陈天启,分明就是嫌她不是个可塑之才,叫她一辈子做个花匠罢了。
“陈公子瞧不起在下,那在下也不为难公子了。”——谁再说那夜茗山庄鄢庄主是个睚眦必报的小气人,谁就是在造谣——这鄢弄影是个习惯被拒绝的,难过也不过是一时间的事情,加上面上涂了那易容的油彩,倒也看不出有何难堪之色,一拱手,就待告辞,突然,她手在空中停了一下,便问道“陈公子名字好熟悉啊,在下却像是在哪里听过,难道,”她咽了一口口水,方继续到“公子不会就是那江左四子的陈天启吧。”
“外人抬爱而已,我不过是跟他们趣味相投罢了,怎可跟渐漓若衡楚材齐名。”陈天启淡淡说道。
鄢弄影摸了摸头上的簪子,抬头打量了陈天启半天,不禁喃喃道“我自幼便知江左四子文满天下,不晓得功夫竟也都这般了得,他们竟一直都在骗我。”
她此刻,方醒悟,她庄子上的人,为了怕她伤心,从来都是将那天下人的功夫,打了几个折扣后方告诉她的,是以她一直不知道,这江左四子,便是以文武俱佳,风华绝代而出名的。
陈天启见那庄主神色,却没有明白她为何竟然会莫名其妙的面露悲伤之色,终觉这孩子想法实在难以揣测,便微微一笑,不再理会,人一拔足,便消失在弯曲山路上。
这弄影却低着头,慢慢朝山下走去,心中不住的自怨自艾。
只是不管这天下第一如何渺茫,这路总是要走下去的,她自认从小便比别人勤奋刻苦,张先生总说勤能补拙,等她练到一百岁,或许能练到天下第一,也未必不可。
她这般思量着,虽走得极慢,但到日头过午,却也快走到了山半腰那大棋坪处。
她回过神来,便加快了步伐,只想快快领了小怀跟黑妞回庄子去,此时菊花开正好,这庄子上的生意终究是不可耽搁的。
那大棋坪,其实是一块天然的开阔空地,后人在上面略一修整,然后再凿上那横十九竖十九三百六十一个格子,便成了一块巨大的棋枰,只是终究没有人用这棋枰下棋的,不过是每年重阳,这里便会摆上十数张桌子,各路高手便相约至此对垒,一决高下。
弄影放眼望去,见每张桌子边,都围上了那么一圈的人,她便四下张望着,找她家小怀。
小怀还没看到,那黑妞却欢快的嘶鸣了一声,便朝她奔来。
鄢庄主一看黑妞的缰绳就那么松着,也没有拴好,小怀却不在一边,心中便顿时来了火,迎上去先牵着黑妞走到一棵榆树下拴好,便在地上拾了一根枯枝,一桌一桌的找去。
当她走到西北角一棵老松树下的那张桌子上时,便发现她家小怀,正一本正经的坐在棋桌上,跟一个男子正在对弈,棋桌边围了一圈大约数十人的样子,小怀手边堆了不少铜钱碎银子,还有一道士坐在桌子另一边,像是仲裁顺便打点着看客的下注。
弄影便穿过人群,来到小怀身边,手中枯枝一挥,便瞪着小怀,气势相当逼人。
小怀手里正捏着枚黑子儿,在举棋不定,一见他家庄主来了,吓得便放了手中棋子,舌头打着结道“庄、颜、颜公子!”
鄢弄影手里枯枝又是当空一挥,便上前扯住小怀道“跟我回去,又来丢人现眼了么,黑妞差点便跑了你知道不。”说完,便扯了小怀就要走。
这一下,周围的人便发出了阵阵嘘声,弄影略觉窘迫,正待说话,那对面的道士便已经开口道“你总要让这小兄弟下完这一局罢,这不少人都下了注的,谁弃局便算是要输的。”
一听这话,弄影便蔫了下来,只拿那手中枯枝,敲着小怀手边的一堆碎银子,低声问道“这些都是你赢的?”
小怀尚未敢开口,那道士便道“这位小兄弟,已经连赢三局了,果然是后生可畏啊。”
弄影闻得此言,面上神色便变了过来,含笑道“即便如此,那便下完这局罢,我家小童不知天高地厚,诸位替我教训一下他,也是好的。”说罢,就顺便扫了跟他对垒的那男子一眼,这一看不打紧,却正是昨晚跟陈天启一起喝酒的那位青年男子。
她便愣了一下,眼睛就向那男子身后望去,果见陈天启带着微笑,负手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