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影!”萧渐漓低喝一声,突然伸手将她抱起,便向身后河堤边走去,弄影大吃一惊,一个措手不及,待反应过来,人已经坐在了柳树下河岸边高高的青石栏杆上。
她眼见萧渐漓不是要扔她下河,心里稍稍安定,双手便紧紧抱着栏杆上的云纹望柱,战战兢兢的望着萧渐漓。
“你听我说,”萧渐漓此刻终于可以平视弄影的双眼,“是,我跟楠音自小便相识,她十三岁那年起我就认定了我将来要娶她,”萧渐漓依稀记得自己那一年才从慈恩寺师满回家,见到了初长成为少女的童年玩伴,那样的美丽单纯,那样的温柔聪慧,那样的一见钟情“只是她最终还是嫁给了延云,我是很伤心,但那已经过去了。”
十年过去,伤了的地方已经结痂长硬了,然后在西山隐谷高台上与那个叫弄影的女孩合奏高唐赋的那刻起,那块硬痂便开始脱落,露出了软软的肉芽,萧渐漓不知如何去解释,他今日对楠音是显得过于关心了,那也只是因为她来得太震撼太突然,唉,萧渐漓看着弄影茫然的眼神,叹了口气。
“你不会懂的,你怎么会懂呢,我娶疏桐,是因为母亲的遗命,而你跟楠音,根本没有半丝相似之处,”楠音从来不自以为是,从来不废话连篇,从来不故弄玄虚,从来不惹是生非,“而那些烟尘女子,她们不过是,只不过是――”萧渐漓这时竟不晓得如何去说,他在这方面确实是有不妥当之处,彼时文人对此习以为常,而他又对那些依稀有几分似楠音当年的女孩子有些偏好,于是便自甘堕落,只是谁料到他这一生怎么会遇到一个鄢弄影。
弄影见萧渐漓这等神色,心知毕延云并非句句胡诌。更何况自楠音出现后他那几乎失了分寸的样子已经足够说明他的心意,弄影皱起双眉,然后垂下头,努力不让萧渐漓发觉自己面上的厌恶之色。只淡淡的说道“在下对萧公子的风流艳史并无兴趣,还请萧公子借在下些银两买一匹马,驴子也行,只是不要骡子。”
萧渐漓注视了她良久,终于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低声道“嗯,我们买马去。”
两人行至东街马市,萧渐漓替弄影选了匹黄色小牝马,然后配了副大小正合适的马鞍,还有那握缰绳的皮套。他也替她挑好。
弄影将皮套套在手上,大小正合适。二人曾千里携手同行,她手掌大小他再清楚不过。
他何必这般对她。楠音跟毕延云已然决裂,他二人坠欢重拾那是必然的事情。
他不应该对她这般好的,这会让她日后很难过。
她现在已经很难过了。他其实是一个很好的男子,喜欢的那个女子到底不是自己。
千里绝情方,一回转意光。
弄影这一难过,千里绝情方的护心法则便自然被触动。
话说这千里绝情方的重点,其实就是那个转字,天下怨侣,往往是因为一方负心或过错。另一方心生怨念。
心生怨念,便会耿耿于怀,念念不忘,反而苦了彼此。
唯有将心意转过来,顺着对方立场去想,认为对方所作都是正确的。这样反而能放下执念。
只要放下了执念,那自然万般自在。
想萧渐漓与谢楠音当初何等恩爱,此次谢楠音以金闺花柳之弱质,不顾身中剧毒及丈夫的非议,只身千里寻来只为萧渐漓安危。这等勇敢当世哪个女子能有。萧渐漓之前固然怨恨谢楠音之背叛,可是今日之事,足见当初谢楠音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今日这番情意,他自是拼了性命不顾也要报答的。
弄影骑在马背上,翻来覆去这般思量,面上的神色便似乎轻松了起来,对萧渐漓也益发的客客气气恭恭敬敬了起来。
萧渐漓见她这般疏远自己,却又奈何她不得。
二人这般并辔同行,第二日,已到了唐州府地界,再往前行,便是那南朝的边界了。
一座小市镇出现在眼前,萧渐漓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便转过头去对弄影道“对了,弄影――”
“萧公子有何吩咐,但请讲无妨。”萧渐漓尚未说完,弄影已侧过头来,文绉绉回应。
萧渐漓望着她,皱着眉头苦笑一下,接着道“我已是朝廷在秘密捉拿的人,这样子回去恐不妥,你帮我改一下吧。”
若论这易容之术,鄢庄主倒可以称得上是天下第一。
原来是这回事,弄影心里松了口气,只要不说什么一回到南边去就嫁他之类的话就好。
他跟楠音的故事堪称千古佳话,倘若他为了信守承诺非娶她不可,自己岂不是就成了这段佳话的破坏者了么。
“现在做羊皮面具的话,要等上几天才能将羊皮硝制好,若用面粉鱼胶涂抹,倒是快,但是不容易固定,容易露陷――”鄢庄主果然是此中专业人才。
“等不了了,我要尽快赶回我父亲那边。”萧渐漓眼里闪过一丝忧虑之色。
“嗯,那还请萧公子随我买面粉去。”鄢庄主正色道。
“嗯,面粉。”萧渐漓低声应道。
这个市镇并不大,弄影买了面粉鱼胶等物,那颜料却不好找,最终一直寻到一个弄巷里面,方见到一家字画铺。
萧渐漓牵着马在店门外相侯,鄢庄主则走进这家铺子,但见店面虽不大,却也宽敞明亮,里面挂的字画似乎都出自一人之手,虽入不了鄢庄主之眼,却也颇有几分灵动之意。
但见这店里面只坐着一位妇人,年约三十,容貌却也端正,但面上愁云密布,竟似乎未曾觉察到弄影走进,弄影连唤了三声店家她方抬起头来。
弄影说了一遍自己要买的颜色,那女子哦了一声,竟又半天未见动静。
弄影大为苦恼,正寻思该要如何是好间,却见一个垂髫小童提了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那小童拎着食盒走到那女子面前,喊了声“婶婶,吃饭了。”然后将食盒里的碗碟一一取出。
但见那女子依旧浑浑噩噩,兀自在那出神。